救美
縱然正逢上元佳節,上京的宵禁依舊甚嚴,所有的商販需得在子時之前收攤歸家。
裴鳶在窄窄的河道旁放了花燈,見周遭比她年歲還要小的幼童正對着司儼手中的糖葫蘆串垂涎萬分,便央求司儼,讓他將那些糖葫蘆分給了他們。
上元燈會可供遊人玩樂的東西並不算多,除卻賞燈放燈、看伶人舞獅之外,也就是猜燈謎了。
那些燈謎往往書於燈,映於燭,列於通衢。(1)
整個西市的夜集上,也有不少的商販都開了燈謎攤子。
二人正巧路過時,見燈謎攤子的主人懸了三十三盞各式各樣的花燈,謎語的難度也隨着花燈的精巧程度層層疊進。
而猜出的燈謎越多,獲得的禮品越高檔。
最難的那道謎題,則寫在了那盞月兔燈上,但若想獲得猜此謎的機會,還得將之前的三十二道燈謎都猜出來。
若有人能將這三十三道謎語都猜出來,這攤子的主人便承諾,不僅會將這月兔燈贈予他,還會再加送一頂兔皮製的氈帽。
兔皮雖然不及其餘獸皮珍貴,但在地處北方的上京,它亦是能防寒保暖的貴重之物。
司儼見女孩的耳珠被凍得通紅,待聽罷那攤子主人的吆喝后,便牽着裴鳶走了過去。
“燈謎怎麼猜?”
攤子主人抬首,見面前公子生得俊美無儔,穿着打扮亦很清貴,便決定宰一宰客:“給一百文,隨便猜。”
司儼知道攤子主人要價過高,卻還是給了他一錠紋銀。
那攤子主人接過銀子后,邊掂着它的分量,邊道:“這我也找不開啊。”
司儼淡淡回道:“不用找了。”
他雖看似虧了錢財,可實則要虧錢的人,卻是這燈謎攤子的主人。
畢竟這兔皮氈帽的價錢,可不只一錠銀子。
攤子主人也不同司儼客氣,他打了個哈欠后,又道:“那這位公子您慢慢猜。”
司儼頷首。
之前最厲害的遊人,在他這處猜燈謎時,也只是猜到了第二十題。
那攤子主人見司儼雖然生了副聰明相,卻約莫着,他應該只能猜出個十餘題來。
他的這些燈謎,可都是傳家之寶,很少有人都能猜出來。
裴鳶安靜地聽着司儼和攤子主人的對話,不時地吸着小鼻子,司儼便牽着她又到了花燈處。
花燈內的燭火皆在熠熠地燃着,一派橘黃暖芒之下,看謎題的男人很是專註,神奇亦不復平日的陰鬱和冷淡。
裴鳶也假裝在看燈謎,實則卻不時用眼悄悄地瞥向男人的側臉。
司儼看謎題的速度很快,不消片刻,便將所有的花燈都看了一遍。
裴鳶本以為司儼還要再思考一會兒,卻沒成想他已然牽着她又走到了那攤子主人的身前。
那攤子主人覺得司儼會告訴他第一道燈謎的謎底。
這第一道燈謎比較簡單,多數人都能猜對。
司儼這時嗓音溫淡地道:“店家,你這三十三道燈謎的謎底分別是沉木、腰鼓、鞍轡……”
攤子主人原本眯起的雙眼逐漸睜大。
隨即,他的嘴巴也微張了起來。
司儼講罷,復問:“這三十三道燈謎,我都答對了嗎?”
攤子主人:“……對…對了。”
他今夜還真是撞見鬼了!
眼前的公子他還是人嗎?
這麼短的功夫,有的人就連看一遍燈謎都做不到,眼前的這位年輕男子只是走馬觀花地看了遍燈謎,不僅得出了所有的正確謎底,就連次序都沒有任何紕漏!
裴鳶亦難以置信地張了張小嘴。
司儼的記憶力,不,不只是記憶力,他…他真是有點可怕了!
裴鳶仍處在震驚當中,司儼這時卻將那頂兔皮氈帽扣在了女孩的小腦袋上。
她戴上這頂氈帽,模樣瞧着更可愛明媚了。
——“這回,你能暖和些了。”
裴鳶聽着司儼溫沉如故的言語,亦用小手摸了摸腦袋上那頂毛絨絨的兔皮氈帽,她覺自己果然暖和了不少。
原來,司儼來猜燈謎,是為了給她換頂兔皮帽。
思及,裴鳶覺得心中甜絲絲的。
待二人猜完燈謎后,便決定折返歸府。
歸府的緣由不僅是因為西市的百姓漸少,官兵已然在街道逡巡。
還有一緣由便是,司儼適才在那燈謎攤子旁的壯舉很快便傳到了其餘燈謎攤子處,那些攤子的主人在見到司儼后,都跟見到羅剎惡鬼似的,嚇得提前收攤,生怕司儼會來他們那兒猜謎。
而在回去的路上,司儼卻鬆開了裴鳶的手,沒有再幫她焐手。
裴鳶同他並肩行着,仍在心中回味着男人掌心的溫度,待二人在路過一個暗巷甬道時,裴鳶卻覺,自己的手竟是突然被什麼人給拽住了。
她明顯覺出,這手並非是司儼的手。
可當她回過神后,卻是為時已晚。
裴鳶剛要張口呼救,小嘴卻被人捂住且發不出任何聲響來。
待她被拐至某個偏僻的暗巷之後,心跳已是如擂鼓般驟然狂跳,她的各種感官也比平素敏感不少。寒冷的颶風颯颯而過,她頭上的兔皮帽早就不知所蹤。
縱是在一片黑暗中,裴鳶也能覺出,這暗巷中不僅藏匿了一個歹人,而是有四五個頗善武功的成年男子。
她心中自是萬分害怕,卻驚懼到連哭都忘了。
一把冰冷的匕首已然抵在了她的頸脖處,挾持她的人嗓音粗啞,威脅道:“別亂動,不然老子要你命。”
裴鳶不禁打了個寒顫,可縱是身在險境,她希望有個人能來救她。可她卻不希望,來的那人會是司儼。
她覺得司儼應是打不過這麼多的人,她不能獲救不要緊,可她不想讓司儼受傷。
裴鳶寧願自己死,也不希望司儼出事。
她也不知道這些人為何要擄她至此,按說她的父親在朝中很少樹敵,在上京也沒什麼仇家。
裴鳶覺得自己今夜可能難逃一死,亦覺得很對不起父母,這般想着,女孩還是默默地落了淚。
淚珠甫一從眼眶奪出,登時便結成了寒冰。
這暗巷甚為闃靜,裴鳶邊無聲地哭着,邊覺出,這些歹人似是突地警覺了不少,且都看向了一個方向。
裴鳶亦循着視線看了過去,隱約可見,有一身量頎長高大的男子正向著眾人走來。
他離她的距離愈近,他的面容也愈發明晰。
裴鳶漸漸看清了那人的長相——是司儼!司儼他來救她了!
司儼一貫平靜的表情難能顯露了幾分焦急,他對那歹人冷聲道:“鬆開她。”
挾住她的歹人冷笑一聲:“你既是來了,就別想活着離開這處。”
那歹人復又低首看了看裴鳶,復神態猥瑣地道:“至於這個小妮子嗎…待老子將你殺了后,便送給哥幾個嘗嘗味道。”
裴鳶忖着那人的話意,卻有些弄不明白。
嘗嘗她的味道是什麼意思?難道是要吃她的肉嗎?!
這話甫落,裴鳶卻見司儼的面色登時變得陰沉了幾分。
她能明顯覺出,這句話徹底激怒了司儼。
裴鳶從未見過司儼的怒態,亦覺得如他這樣的人,怕是永遠不會做怒,甚至是外露任何的情緒。
而如司儼這般儀質溫雅的人,一旦生氣做怒,才是最可怕的。
——“裴小姐,你先把眼睛閉上。”
裴鳶聽着司儼語氣沉沉的話,沒有多問半句,立即便闔上了雙目。
待閉上雙目后,她的聽覺變得比平日靈敏了許多,亦聽見了數人扭打成團發出的各種聲響——
有寒刀劃過積北之風,泛出的泠泠剎音。
亦有筋骨被人猛地錯位,發出的咯吱和咔嚓聲響。
他在其中,未聽見司儼的聲音,只能聽見其餘歹人從悶/哼吃痛,再到痛苦呻/吟,最後那些聲音皆都變成了慘叫和哀嚎。
就算她閉着眼,也能覺出這場打鬥的激/烈。
裴鳶雖通過聲音判斷出司儼佔了上乘,卻還是心生擔憂地睜開了雙目。
除卻挾持她的那名歹人,其餘歹人皆已痛苦倒地,奄奄一息。
司儼如墨般的雙眸帶着罕見的陰戾,他走到了裴鳶和那歹人的身前。
蒞了適才的那番打鬥,司儼額前落了幾縷墨發,唇邊也滲了些血,卻絲毫未顯落魄和狼狽,於夜色中,反是帶着幾分詭異的俊昳。
司儼的身量比那歹人高了大半頭,走向他時,那歹人攜着裴鳶,下意識地往後退着步子。
——“我讓你鬆開她。”
歹人知道自己不是司儼的對手,便欲用匕首割斷裴鳶的頸間動脈,他剛要下手,司儼卻覺出了他的意圖。
他宛若一頭於暗夜撲食的黑豹,於遽然間,動作兇狠卻不失優雅地寸扭了他右臂的筋骨,亦將裴鳶從他的桎梏中解救。
整套動作下來,乾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那歹人手中的刀柄應聲落地,司儼卻提着他的腦袋,將其往身後的斑牆猛然砸去。
只聽“咚——”地一聲,裴鳶險些驚呼出聲。
卻聽見司儼的嗓音帶着憎惡和狠戾,他沉聲問道:“我問你,她還那麼小,你怎麼還能說出這麼噁心的話來?”
裴鳶有些不太明白,她覺得這人適才的話只能算是可怕,卻不知這話噁心在何處?
那歹人的額頭已然滲出了涔涔的鮮血,司儼卻又迫問他:“你知不知道,女子被人作弄之後,就算活了下來,也只會生不如死,嗯?”
司儼雖像是在問着那人的話,卻絲毫都不給他回答的機會。
他還未張口,司儼便又提起了那歹人的衣襟,猛地揮拳又砸向了他的臉。
——“你不懂,像你這種齷齪的人,永遠都不會懂。”
他的母親翁氏,是個極其堅韌又聰慧的女子。
在徐州的那段時日,她為了保護他,忍辱負重,不惜出賣了自己的身體,卻仍堅強樂觀的活着,也從不在他的面前流露出沮喪消沉的一面。
後來他和母親被撫遠王接回了上郡,父親也原諒了母親的不貞,司儼本以為,他和父母終於能守得雲開見月明,過上安穩的生活。
卻沒成想,那竇氏二姐妹卻派了數個男人去凌/辱他的母親。
世人都說,翁氏是被撫遠王所殺。
而真實的情況卻是,司儼的母親在遭了如此大辱后,選擇了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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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隨機掉落五十個紅包,二更在十一點半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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