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雖然在奉書這小子的“多事”下,叫蘇磬音無意之間聽到了表姑娘這般驚人的移情別戀,但這個事畢竟關係到齊茂行的尊嚴和名聲。
別說蘇磬音原本就不是愛在背地裏議人長短的人,就只是看在他和齊茂行和諧友好的室友情分上,蘇磬音也很是自覺的三緘其口,在鴛鴦館裏看到的事壓的死死的。
連和月白石青兩個最親近的貼身丫鬟,蘇磬音都是一字沒提,堅決杜絕了因為她,而讓明面夫君因為流言受到第二次傷害的可能。
但多少叫她有些詫異的,是這麼大的事,齊茂行自個卻也當真默默認了一般,回了抱節居之後,便只是吩咐奉書從此不必再理鴛鴦館的差事,從前定期送去的,諸如燕窩鹿茸之類的滋養補品,新鮮時興的衣裳首飾之類,也從此都一概停了。
除此之外,不必特意質問為難,簡而言之,就是權當對方只是一個尋常借住的親戚,與他一點干係都沒有就成。
奉書懵懵懂懂,雖有些不忿,卻也不敢反駁的答應了,也果真一句不曾多理。
而因為齊茂行這一邊兒的沉默,在榮輝堂里等着應對的大少爺,嚴陣以待的等了一天,便也詫異的發現,府里居然是風平浪靜!
他一面詫異,一面卻覺着他這二弟果然是對錶妹情深義重,竟連她作出這樣的事來,都給她留了體面,為她掩蓋的一絲風聲不露,一點教訓都無。
可越是如此,大少爺便越是滿意。
只是在心裏想着齊茂行暗自神傷、卻只能強自忍耐的悲慘反應,便已叫他激動不已,非但不肯停手,反而乾脆連最後一絲遮掩都拋了個乾淨,又叫青雲去與攬月催了一回。
當日夜裏,就連月白都聽聞了鴛鴦館裏表姑娘病的越發厲害,都已經燒的起不得身,府里從外頭請了大夫,都只是連連搖頭,隱隱露出了準備後事的意思!
月白與石青兩個因着這個消息,圍着蘇磬音身邊一言一語的議論了許久,又有些高興的說著表姑娘沒福氣,又想着旁邊的姑爺聽着這個消息,只怕又要連夜住到鴛鴦館裏去。
可與她們意料完全之中完全不一樣的,卻是不但小姐對此表現的興趣寥寥,沒聽幾句就只是催着她們早些歇息去。
就連姑爺都詭異的壓根沒有出門的意思,就穩若泰山的在抱節居里用膳歇息,第二日午後不久,就還收拾整齊,一點不着急的在院裏等着和小姐一道兒去白家給白小少爺賀生辰!
只不過雖然心裏都已是驚詫的很,但兩個丫鬟當然也不會當著姑爺的面將這事提起來,一個個都是硬憋着,一個字不提的跟在後頭一道出了門去。
這次府里的給派的馬車不算大,月白石青就沒有上去礙事,原本打算在車外頭拿腿跟着,路上也方便聽吩咐。
蘇磬音見了,卻硬是不許,又特意多要了一輛驢車,叫她們上了,再叫奉書趕着一道跟在後頭。
瞧着都安置妥當之後,蘇磬音才放下心來,轉身對坐在身旁的齊茂行開了口:“你在這坐着可舒服?若是還擠,我也和月白石青一道坐後頭去,我們身量都不寬,湊在一處也不大擠的。”
齊茂行當然不會叫她出去坐下人們的驢車,聽着這話,他倒是忍不住的抬頭看了身旁的夫人一眼。
一條鵝黃素羅裙,這會兒是與他側坐着,入眼便是秀麗的下頜,耳垂上墜着一指小小的乳白珍珠,不是什麼上好的品相,偏偏映着她鴉羽似的鬢髮,卻顯得格外的瑩潤溫婉,連帶着整個人都襯的好像更小了些。
“的確是太瘦了些……”
身量的確是一點不寬,甚至有些太過窈窕了,不大吃肉就是這樣,太纖弱了,他一隻手抓過去,就能將她抬起來。
這個念頭在心裏一閃而過,不過齊茂行也知道這句話不好開口的,因此只是想想就罷,頓了一下,才繼續道:“不妨事的,你平日裏多吃些肉,便能長壯實些。”
長壯實些?她長壯實些幹什麼去?
蘇磬音有些莫名的眨眨眼,倒也沒有糾結這個話題,馬車動起來之後,便提起了另一樁正事:“依你看,我什麼時候去宮裏謝恩妥當?”
得誥命這個事兒,其實也並不是簡單接個懿旨玉冊就完了的。
若在外地,還只是上摺子謝恩就罷了,可若是就在京城,就要遞牌子進宮親自給皇後娘娘叩頭才算誠心,當然,若是尋常的誥命,皇後娘娘也沒空一個個的召見,通常按品大裝,鄭重其事的進了皇城,也就是個在興隆門內等個半日,被內監傳幾句吩咐,朝着娘娘的方向磕個頭就算的結局。
但蘇磬音卻又有些不一樣,她的品級雖不高,但卻有齊茂行的面子在,又是正經的后戚,多半是會得到召見的,那麼這求見的時候就要提早準備些,不單要挑宮裏顧得上的時候,蘇磬音自個,也要先提前熟悉一下進宮的規矩禮儀。
齊茂行聞言點了點頭:“皇後娘娘不大理事,這些瑣事,倒有大半都是太子妃照料着,只是太子妃娘娘不久前才落了一胎,正將養着,還是再等一陣子。”
“你放心,我與太子妃娘娘也是見多了的,還算有些情面,等一等並不礙事。”
太子妃那般的身份,居然都會流了一胎,並且落了一胎也還是要張羅這些雜事……
蘇磬音聞言頗有幾分震驚,還沒從皇家媳婦也不好做的感嘆里回過神來,便聽的齊茂行又繼續道:“提起這事來,我想着,若不然從宮裏請一位退出來的嬤嬤給你如何?”
蘇磬音便又是一愣:“宮裏的嬤嬤?我這時請有什麼用?”
她倒是聽說京中許多權貴家人,會給未嫁的姑娘請宮裏出來的女官嬤嬤從小教養着。
可那是為了名聲教養,為了姑娘日後出嫁,甚至進宮去的前途,她都已經是成婚的婦人了,這會兒還請嬤嬤作甚麼?
齊茂行只是搖頭,也耐心的開了口:“不單如此……”
按着本朝規矩,命婦五品以上,年節時候,就要進宮去與皇后叩頭請安,若遇上了什麼大喜國喪之類的大事,也要進宮去見禮叩拜,這些東西,只等着臨時要佛腳是決計不成的,都需提早知道。
蘇磬音雖然領的是六品誥封,但只差一階,以往這種五品以下,被加恩宣召的事也不是沒有,尤其她的夫君又是剛剛立下救駕之功,也算是入了皇家的眼,受這份恩典的可能性就更大。
提早準備好,總是有備無患。
其實細說起來,正經的豪門權貴,有積累在底下攢着,如蘇磬音這種新得誥封的媳婦,並不需要特意去外頭請人,畢竟這種門戶里並不缺誥命夫人,不論自個家裏,還是親近的親戚,都必然會有早有經驗的女性長輩。
便像是齊侯府里,太太李氏雖沒領了侯夫人的品階,但老太太那可是正經的一品誥命,還是宮中娘娘的生母,幾十年的閱歷,進宮遞牌子之類的小事,那是閉着眼睛都慣了的。
要按着正常情形,蘇磬音是會被老太太帶着進宮,既有體面,又有人照應,走上一遭,只要留些心,宮中該會的規矩就也會了。
可這事要是放在之前,或許還有可能,眼下這個情況,比起指望老太太給她這樣的照應,她當然還是選擇老老實實的,從宮裏請老師回來更好些。
而除此之外,更要緊的,是齊茂行還加掛着,蘇磬音日後若是從侯府出去,身邊若是能有這麼一位從宮裏出來的,略有些身份的嬤嬤照應着,便會叫人放心許多,外有若有那種心術不正的,看在宮裏面子上,多少也會忌憚幾分。
學習禮儀規矩倒罷了,聽了後頭的這個理由,蘇磬音倒當真有些鄭重起來,她仔細思量一陣,卻還有些顧忌道:“我是有些擔心,我這樣的身份,只怕請不到這樣的嬤嬤。再一者,我身邊月白石青也是跟我伺候慣了的。”
宮中出來的,身份自然尊貴,是要客客氣氣供養着的,她還有些擔心平白請回來這麼一尊大佛,自個壓不住,說不得還會給月白石青委屈。
齊茂行立即聽出了她的意思,當下便是搖了搖頭:“宮中伺候過主子的,都是最有分寸眼力的,在你這兒,也不過是尋個地方安置晚年罷了,不會叫你不痛快。”
說罷,見蘇磬音仍舊有些猶豫,便又退一步道:“若不然,我先請尋一位教你宮裏規矩的,你處着試試,若是覺着合緣便留下,若是不成,待規矩學罷了,客客氣氣送走就是了。”
聽了這個建議,蘇磬音果然再無什麼顧忌,她認真點了點頭:“那就又要麻煩你了。”
齊茂行只是隨便擺擺手:“應當的,既是這樣,我回去就托娘娘多尋幾個,你挨着都見見,一開始就定個與你脾氣最合的最好。”
蘇磬音便又謝了一回。
她這幾日也發覺了,齊茂行這個小子,之前氣人的時候是真的氣人,但是他一旦有心照顧,這行事也是真的妥當細緻。
定下這事之後,兩人倒也沒再多說什麼,便也到了今日要去的白府門前。
“蘇姐姐!你可算到了!”蘇磬音與齊茂行還未來得及下車,簾外便已傳來了一道歡快的少年聲音,迫不及待似的:“我打晌午便在門口等着了,還怕你不來了!”
“我哪裏敢不來賀你的生辰呢!”蘇磬音在馬車內便笑着應了一聲,掀簾下車之後,迎面便也看見了站在門口迎客的小壽星。
白小弟今日穿了一件墨色的上好綢衫,雖不甚鮮亮,但這般深色的衣裳卻是顯得人更痩長挺拔了幾分,為免得沉悶,領口袖口又都用綉了雅緻的雲竹紋雪緞滾了邊,頭插玉簪,腰系玉帶,手執象牙摺扇,再配上還帶着幾分圓潤的面頰,雙目彎彎,雙眸熠熠,真是好一個乾淨大方的少年郎。
蘇磬音看着便是又是一樂:“果真是長了一歲,瞧着便又大了不少呢。”
“那可不,過了今日,我便十五了,蘇姐……哎?”
白小弟滿面都是高興不已的笑,樂滋滋的姐姐才剛叫到一半兒,一眼瞧見了馬車上又下來的人影,聲音便是猛地一頓,不假思索道:“你怎麼也來了?”
這說的自然被下人們抬下來的齊茂行。
蘇磬音聽着這話實在是不太中聽,不得不為他描補了一句:“夫君陪我出門,沒與你說,也難怪你不知道。”
齊茂行對着他不加掩飾的不喜,面上只是毫無波瀾的叫了一聲:“白兄弟。”
白小弟的臉色僵硬了一會兒,只是當著蘇磬音的面,也還是按着禮數拱了拱手,回了一聲:“齊公子。”
齊茂行原本是不願和個小屁孩多計較的,但這會兒看着他的面色,卻是不知怎的,偏就故意回了一句:“白兄弟客氣了,都是自家親戚,你既叫磬音姐姐,倒是該叫我一聲姐夫的。”
白小弟聞言神色便更是難看,只氣得圓乎乎的雙頰都鼓了起來。
倒是蘇磬音瞧着好笑,只當他不願做齊茂行的小輩,出面幫着說了一句公道話:“可別了,真要這麼論起來,咱們兩個都該叫小弟小叔叔呢!”
白小弟聽着蘇磬音為他撐腰,便又高興起來,客也不迎了,只是當前引着蘇磬音進門,步子走的又輕又快,若不是蘇磬音仔細,每隔一陣,就要特意叫這等等,只怕幾個門檻過去,齊茂行就要被遠遠落在後頭了。
白家最不缺的就是銀子,雖然位置不太好,但是在京城這樣寸土寸金的地界,能佔下半條街,辦下一座五進的宅院,也稱得上是極大的手筆。
白府後花園裏就有一片不小的池子,水上建了環環繞繞的水榭迴廊,水中則栽了不少的水芙蓉,這時節正是荷花還不到開的時候,倒是荷葉田田的長出不少,綠汪汪的,瞧着也很是喜人。
蘇磬音來的夠早,一時也並不着急坐下開宴,白小弟便乾脆丟下了旁人,只領着蘇磬音進內四處賞玩。
水榭兩頭的亭台上設了座位茶點讓眾人歇腳,雖未明言,但夫人女眷們都在僻靜些的洗綠榭,與白小弟相得的同窗友人們便自覺聚在了另一頭的高台上。
只是這兩處地方,都要上不少的木製台階才能到,蘇磬音瞧了瞧,便停了腳步,體貼道:“我瞧着這鯉魚很是不錯,我們就在這兒賞一會兒魚,小弟你先去忙,等會兒開宴了,我叫人直接帶我過去就是。”
蘇磬音體貼的沒有多說台階的問題,白小弟卻偏偏要挑明:“呀,我倒忘了,齊公子不方便上去的,我知道我該換一處地方,省的連累蘇姐姐你在外頭曬着。”
蘇磬音說著無妨,白小弟又說了幾句之後,便又無意一般:“齊公子出門不方便,蘇姐姐,你自個常常出來與我們聚聚便罷了,不該這麼折騰齊公子的。”
蘇磬音便又微笑道:“又說孩子話了,沒有夫君一道,我一個婦人怎麼方便常常出來?”
沒想到這一茬,白小弟一下子皺了眉頭。
齊茂行見狀,便也開口接了一句:“我無妨的,正巧腿廢了,整日在府里悶着也是無趣,你想去哪,只說一聲就是。”
說罷,聽着蘇磬音聞言之後的謙讓推辭,他微微抬眸看一眼一旁的白小弟,又淡淡的微笑道:“客氣什麼?”
“你我還是夫妻,這些小事,都是應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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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小弟(氣鼓鼓):好氣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