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齊茂行對已經答應下的事,行動的速度還是很快的。
不過兩天功夫,蘇磬音連送給白小弟的生辰禮,都沒來沒有來得及決定好。
抱節居內,便又匆匆跑來了管事,說是宮中給二奶奶下了懿旨,府里香案都已備下,要她收拾妥當,親自去前廳跪領。
隔壁聞聲而來的齊茂行,開了一扇方木槅扇,探頭對着面帶猜測的蘇磬音點了點頭:“嗯,殿下前日就應下了,應當就是誥封的懿旨。”
說完之後,他又將頭收了回去,隔着槅扇揚聲繼續道:“我叫長夏過去幫你更衣,接旨的時候,怎麼也要收拾的隆重些。”
不同於太子親至的時候,接駕絲毫耽擱不得,像這種傳旨加封的情形,只要按着慣例給來的內監女官備足了荷包,是會多喝幾杯茶坐一陣子,等着受封的人收拾妥當才顯鄭重的。
蘇磬音便也連忙點頭,好在提早有過準備,她接旨時的衣裳首飾是昨天就和丫鬟們定好了的,省下了最難的翻找挑選,再加上多了一個長夏幫忙,並沒有耽擱太久,便也收拾了妥當。
為了鄭重,她換了以往不常穿的海天霞色對襟褙子,下頭是一條藕合色的素綢裙,為了配這一身衣裳,畫了遠山眉,頭髮梳了墮馬髻。
除此之外,額上貼了珠翠,發間插了玉蘭金簪,手上是鑲紅寶的金絞絲鐲、金鑲寶的菊花紋戒,腰間是鴛鴦白玉墜兒,上上下下,當真是無一處不明艷講究。
提早等在院內的齊茂行,一抬頭看見這樣的與以往大不相同的蘇磬音,便也忍不住愣了一瞬。
要叫齊茂行憑自個說,他私心裏其實更喜歡富貴明艷些的鮮亮打扮的。
蘇磬音平日裏穿着打扮都偏簡單素凈,顏色也都偏淺淡清爽,雖說有底子在,打扮的素凈才不礙她的好顏色,但到底不如這般張揚明艷,更叫人眼前一亮。
“二少爺?”蘇磬音走到有些呆愣的他跟前,開口叫了一聲。
齊茂行這才忽的回過神來,沒有說話,只是猛地移開眼神,低了頭,便用力推着椅輪當前行去。
還急着接旨,蘇磬音倒也顧不得留意那許多,見狀,也立即跟着出門抱節居的大門。
前廳內,侯府里齊侯府夫婦與老太太也都在等着。
見着正主來了,宮中傳旨的內官便毫不耽擱,滿面嚴肅的一聲接旨,以蘇磬音為首,眾人便都依次跪下。
太子殿下對齊茂行家中情形早已清楚,聽到他傳來的這個要求之後,便也瞬間明白了其中的原因與打算。
雖說臣下的內宅私事與君主幹系不大,太子殿下也對齊茂行,一意孤行就要和離娶表妹的固執從來都是不置可否。
但不論怎麼說,能夠引咎自責的負責下屬,總是要比那等避重就輕的敷衍之輩更叫人放心些。
因着這一份緣故,再加上蘇氏到底是太傅教出的孫女,香火情總是有的,太子也算是對這誥封上了些心,特意多吩咐了幾句。
蘇磬音雖然不知道其中的糾葛,但她跪下聽着宣讀的旨意內容,卻也明顯的察覺出了這一份誥封里的微妙不同。
這一份誥封的懿旨,除了最開頭點明了齊蘇氏的身份之外,之後長篇大論用來解釋給她誥封的理由,卻與她的夫君齊茂行一點關係都沒有。
除了德蘊溫柔、性嫻禮教、淑德含章…這樣誇讚她本身品質的詞,剩下誇讚家門的竟也不是誇齊侯府,而是贊起了蘇家的詩書禮儀、以德傳家的清貴門第。
之後又說了一番已逝的蘇老太傅德高望重,才望兼隆,再轉向蘇磬音為了祖父親嘗湯藥、孝感動天,堪為天下典率,順理成章的以封她為六品安人結了尾。
這要是不知道的,乍一聽只怕以為她是因為自個德性優秀,加上在蘇家孝順才得的誥命,和“妻憑夫貴”這事兒壓根沒一點干係。
雖然這會兒看起來好像是差別不大,結果上都是藉著齊茂行的身份冊為了六品安人。
但這卻也只是這時候瞧起來沒有區別罷了。
女子誥命,原本就是因為丈夫或者子孫的功勞得來的榮耀,等到日後,若是齊茂行毒發身亡,她拿着誥命守寡倒且罷了,誰也說不出什麼。
但齊茂行萬一真的活下來,並且是按着之前的打算和離呢?
雖說就算是和離,傳出去也是他齊茂行無故下妻,是他的錯處,但這世道,對女子的要求總是比男子苛刻得多。
若是按着常理,懿旨里都是會誇了為人妻子優秀,才會誥封,結果你卻和離出去,壓根都不是人家的妻室了。
就算只要齊侯府沒顏面去上摺子再請宮裏下一份撤了誥命的懿旨,她的身份就不會丟,但細論起來,多多少少是會有些失了底氣。
但偏偏這一份懿旨誇讚的並不是她身為妻室的賢惠,而是她自個本身的德性,是她服侍祖父的孝順。
這種東西,是已經板上釘釘,並不會因為和離而有旁的變化的!
有這一份蓋着鳳印的旨意在,便是有皇家在後為她的身份德行擔保,為蘇家的規矩教養背書,她唯一的隱憂也去了大半,自可以憑此安家立戶,隨着自個心意快活度日!
蘇磬音恭恭敬敬的起身俯首謝恩,雙手接過這一份瑞草角軸,雖然面上的禮儀一絲不錯,但因着意料之外的驚喜,心下卻還有些飄在半空一般,半晌落不在實處。
傳旨的內官們自然不會在意她的心情,差事辦完,按着慣例收了塞來的銀子,便一點不耽擱的帶着儀架,浩浩蕩蕩的回宮復命去了。
剩下前廳里被丫鬟下人們攙扶起來的侯府主子裏,除了早已知情的蘇磬音與齊茂行,剩下的面色便都不是那麼好看了。
李氏用盡全身力氣擰着帕子,已酸的眉毛眼睛都團了起來,忿忿不平:“母親長輩都還空着身子,倒先封了一個晚輩,這是個什麼規矩,娘娘當真是糊塗了!”
老太太原本還在怔愣出神,聽了李氏這最後一句抱怨,再忍不住的破口罵了起來:“夠了!你是個什麼東西?敢把宮裏娘娘掛在嘴上,我瞧你是沒人收拾,越發膽大包天了!”
齊侯爺從來就也並不滿意他這個繼室的粗鄙,見母親訓斥妻子,又覺着這般妻子實在是丟了他的人。
他雖然有些詫異,卻也並沒有將拿兒媳婦得了誥封的事放在心上,見狀更是懶得多理,一甩胳膊,衣袍飄飄的當前去了。
剩下老太太將李氏訓的諾諾無言之後,回過神,再看向一手帶大的孫兒時,面上便多了幾分難言的複雜,開口道:“茂兒,這麼大的事,你怎的也不先與家裏商量?”
輪椅上的齊茂行面上態度恭敬,只是說的輕描淡寫:“都是殿下的恩典。”
老太太便是猛地一窒,她攥着佛珠的手心微微顫了幾下,越過嫡孫,又轉而看向一旁的端着懿旨的蘇磬音,面色嚴厲:“磬音,你來說,誥封這事,你之前也不知情嗎?”
被老太太這麼一問,蘇磬音飄在半空的心臟這才一下子落回了實處。
只不過實實在在的好處都已經拿到手了,她當然不會在意這麼些許的為難。
“祖母您這是怎麼了?”
可沒等蘇磬音開口,齊茂行卻又一次擋在了她的面前,他抬頭看向老太太,神色認真:“分明是好事,孫兒怎麼瞧着您不怎麼高興的模樣?”
老太太當然不高興,她又不是李氏那等愚昧的,前幾日太子殿下剛來看了茂行,沒隔兩天就下了懿旨,說這其中沒有緣故都得有人信!
既然有這樣的恩典,給孫媳婦求個誥封又有什麼用處?茂兒若是早與府里說清楚,用來府里的前程上,可不比給一個外嫁的孫媳婦體面強得多!
可對着眼前齊茂行一派清明的眼神,老太太卻是說不出話來,她如何不知道,這是大孫兒齊君行的事,到底還是梗在了茂行的心裏,他這是故意與府里置氣呢!
老太太身子一晃,後退一步,藉著身邊婆子的攙扶才站穩了身子,神色悲痛:“茂兒,你到底,還是埋怨祖母了不成……”
齊茂行轉着輪椅上前,親自端了一杯溫茶送到了老太太的手裏,神色雖露出幾分低落,但聲音卻格外認真:“祖母,您親手將孫兒養大,這份恩德孫兒記在心裏,不論如何,都不會怪您。”
老太太聞言只是沉默,齊茂行便也沒再多問,仔細的吩咐了一旁下人回去為老太太化一副平氣養身的丸藥服了,之後便轉過身,招呼了蘇磬音:“該走了,接旨之後,還要準備之後謝恩。”
臨近抱節居的路上,蘇磬音轉身看向齊茂行,一雙杏眸熠熠生輝:“這一份懿旨……多謝了。”
接旨的時候,齊茂行也在門外聽了個清楚,自然明白她說的是什麼。
他微微搖頭:“這事兒倒與我無干,應當是殿下的意思。”
說著頓了頓,他也猜想到了大半:“想來,殿下是看着蘇老大人的情面,也是為了蘇家的名聲。”
“細算起來,倒是我和府里,平白將你與蘇府都牽連進來,這一句謝,我無顏領。”
蘇磬音緊緊手裏的瑞草角軸,想到記憶里明睿豁達的老人,眸光也一下子溫軟下來:“能遇到祖父,是兩輩子攢下的福分。”
再看向齊茂行時,便也帶了幾分笑意:“不過你既拿這份恩典給了我,與你說這一句謝,倒也勉強擔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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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蘇磬音與齊茂行兩個,在抱節居外互相推辭客氣時。
前院的榮輝堂內,大少爺齊君行則是坐在窗下,靜靜聽着小廝青雲的稟報:“沒錯,就是給二少奶奶懿旨,封了六品安人。”
聽罷之後,齊君行的面色微微有些陰沉。
老太太想到的事,他自然也想到了,只不過,比起老太太的複雜詫異來,他卻是絲毫不奇怪這個弟弟,故意不叫這份恩典落在自個頭上的行徑。
儘管如此,他的神色依舊有些不善,他垂下的眸光閃動着,面帶思量。
不過,這倒也是好事,他如今已然領了司儀郎的差事,又在殿下面前露了臉,反觀那齊茂行卻是最後的恩典都只換了一份沒用的誥命,這一份護駕之功勞就算用到了極處——
沒有了這些顧及,他這這麼年裏嘗過的滋味,也該叫他齊茂行都試試了。
想到這,大少爺齊君行再開口時,聲音便又是一派有禮斯文:“身受傷毒,卻還不忘為嬌妻請一份誥命,我這二弟,倒是當真有情有義。”
“唉,二弟只顧着嬌妻,表妹這廂,恐怕卻是顧不得了。”齊君行嘆息一聲:“你一會兒再去找一趟攬月,問問她,給表妹除籍的事,她勸的如何了?”
青雲滿面憨厚的摸摸腦袋,不解道:“表小姐不是說了不願意?又不是當真除籍,假死出去,改頭換面,這不是背棄祖宗嘛?尋常人肯定都不肯的!”
大少爺面帶嫌惡看了這蠢笨小廝一眼,微微吸口氣,還是耐足了性子,繼續道:“若不是這樣,她如何能除了賤籍?表妹這樣的出身,當真要再頂着官奴兩個字去教坊過一輩子不成?”
“你將這話說清楚了,再把今日二奶奶的得誥封的事兒告訴攬月,說不得,就能勸表妹放下這些小節了。”
青雲順着自家大少爺的話琢磨一會兒,也覺着這的確是幫人一把的好事,不禁滿面敬佩:“還是少爺說的對,小的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