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七章
第一一七章
後宮新辟出的宏文館內,蘇磬音頭豎玉冠,身着深色的魏紫色女官宮裙,正面色恬靜端坐首位,安靜的欣賞着不遠處一個身着宮人裝束的樂師低頭撫琴。
在她身旁,按着長幼,依次坐着三位一模一樣打扮,只是年歲差了些,容貌也是各有千秋的天之嬌女、金枝玉葉。
左手第一是大公主,八九歲年紀,雖距離第一次見面又長了兩歲,但模樣還是最初的穩重端莊,溫潤有禮,滿是大家閨秀的穩重大方。
一旁只比大公主小半歲的二公主還是一如既往的內向靦腆,毫無存在感的低着頭,面上瞧着是在聽琴,但是眼神卻還是盯着小案上的字帖,顯然,心神仍舊還在揣摩着方才的筆意。
只有右首案后,單獨坐着一個長相明艷的六七歲小姑娘,分明面上還帶着些圓鼓鼓的嬰兒肥,可微微昂着下巴,神態就已經露出滿滿的矜持驕傲——
這便是麗妃所出,蘇磬音打一開始,就多次聽聞了不好惹的三公主了。
琴音剛剛在中間暫時停頓了幾息,三公主便已經迫不及待的站了起來,毫不掩飾的與主位的蘇磬音挑釁道:“聽了這半晌了,兩位姐姐覺着,這琴音,與蘇女史比來如何?”
大公主與二公主,一向都是擰在一處,只與三公主一個不對付的,加上她們兩個這兩年來都與蘇磬音相處的不錯,對她這個老師也很是滿意,因此這會兒就都沒聽着似的,誰也沒理她這個話頭。
見狀,還是蘇磬音輕輕笑了,滿面平靜的點頭承認:“秦樂師琴藝精妙,一曲《清平樂》行雲流水,指法嫻熟,我遠不及也。”
她前些日子才叫了三個姑娘最基礎的琴音與指法,三公主就立馬找了個樂師來問這樣的話,說不是故意針對她,她自個都不信。
果然,話音剛落,三公主便立即哼了一聲,咄咄逼人道:“區區一介昇平署的樂師,琴藝便已經遠超於你,女史這老師,是不是做的不甚稱職?”
雖然對方來者不善,但是說白了,便是脾氣再霸道、出身再尊貴,到底年紀在這兒擺着。
放在上輩子裏,還是個名副其實的小學生呢!蘇磬音怎麼可能當真被個小姑娘拿住了?
她仍舊面帶微笑,只回的不卑不亢,格外坦然:“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秦樂師在昇平署當差,又是宮中聞名的琴師,琴藝遠強與我,這不是十分正常的嗎?”
“娘娘恩典,請我來教導三位公主,教的是詩書禮易春秋,琴乃君子之樂,公主若是有心琴藝,我再去坤德宮時,定然會與娘娘稟明,請宮中為公主另聘良師教導。”
三公主當然不是真心想學琴的,她特意找了宮中最好的琴師過來,原是想看蘇磬音自慚形穢,尷尬心虛,可她偏偏這般雲淡風輕,小姑娘便反而不高興了起來,不也答應,就扭身悶悶的坐了一會兒,等着蘇磬音開始考起了她們前些日子學過的書,她便猛地站了起來,徑直道:“變天起風了,寶兒身子一直不好,我要回去看看弟弟!”
皇後娘娘自打之前小月子了一次,之後便一直未曾再有孕,如今宮中,雖也有兩個妃嬪有孕,但是立得住的皇子,還當真只有同是麗妃所出的大皇子寶兒一個——
三公主之所以能這般張揚,與這個多少也有些關係。
“三公主與皇子手足情深。”
蘇磬音也並不攔她,只是笑眯眯誇了一句,等到她帶着門外的宮女嬤嬤浩浩蕩蕩的起了身,才又在後頭不急不緩的揚聲道:“今日的課業,一會兒自然有人送到萬熙宮裏去,公主不必記掛!”
聽着這一句,三公主的步子便是猛地一頓,再往外時,便顯然帶了些惱羞成怒似的恨恨意味——
和蘇磬音記憶里不願意寫作業的小學生更像了。
看着三公主氣沖衝出去的背影,大公主也忍不住的抿了抿唇,她是個好學生,從來都不怕作業的,因此這會兒還有心思與蘇磬音說笑:“我聽說,三妹妹前些日子要了好幾個識文斷字的小宮女,女史看她課業時,可要當心些有旁人代筆。”
自從蘇磬音被定下給三位公主當老師之後,皇後娘娘便破例封了她女史的舊職,宮中正經的五品內官,如今宮中,上上下下,都已官職稱呼她。
算起來,若不是年前關邊小捷,齊茂行又升了一階,但論官職,她與齊二,都算是平起平坐了。
這會兒聽着大公主的提醒,蘇磬音也是滿面帶笑,認真應了,之後再細細的教了小半時辰,今日的課便到了時間。
留下的兩位公主起身,以待師之禮對她福了福身,蘇磬音原地受了,又因公主之尊回了一禮,兩個小姑娘側着身子,十分客氣的只受了一半。
這些都完了,今日的課業才算是結束。
臨走時,內向的二公主落後一步,低低的與她開了口:“蘇女史,我覺着,你的琴聽着叫人舒心,並不比那個琴師的差。”
說完,像是覺着這還不夠似的,又安慰道:“還有女史的字,是我見過最好的,連教寶兒的太傅,也不及女史字好!”
對着二公主,又是聽到這樣的話,蘇磬音的聲音便也更溫和了幾分:“公主謬讚,公主的書畫也越發精益,說不得再過些日子,公主的字,要比我更強了。”
老實說,這三個學生里,大公主大氣,三公主“自信”,蘇磬音都比較放心,只有中間這一個,太敏感靦腆了,這兩年來,她對待二公主,一向是可着勁的連誇讚帶鼓勵,別說這弘文館了,就是她存茂堂里,前前後後幾十個學生,全加一塊兒都不如二公主一個得的讚譽多。
就算這樣,可沒把小姑娘吹起來,聞言滿面不好意思的滿面都漲紅了,絞着手指頭低着頭,半晌,瞧着大公主都走遠了,這才諾諾的說了幾個都不太能聽清楚的謙辭,扭身匆匆跑了。
蘇磬音見狀,嘴角便也忍不住的彎了起來。
她對三個公主只上半日的課,下午便自有各宮中的教導嬤嬤,近些日子宮中進新人,又趕上了準備中秋節的瑣碎,皇後娘娘那邊兒也忙的很,因此蘇磬音便沒有再去坤德宮裏添麻煩,瞧着時辰,便也出了宮,徑直出城回了她的學堂莊子上。
因為路上未曾耽擱,回到德音居時,才剛到午時。
蘇磬音看着時辰,雖然着急,但是先轉道去了存茂堂一遭。
這個時辰,存茂堂里還沒有下課,上個月才剛招進來的五個學生,還齊齊的坐在學堂外的空地上,抑揚頓挫的背着啟蒙的《千字文》,
一旁,盤起了婦人髮髻,故意打扮了老沉許多的潘桃,正滿面嚴肅的坐在一旁,盯着有沒有走神偷懶的。
蘇磬音見狀,便也沒有進去打擾,只是繞着桂樹下,從一旁靜悄悄的進了存茂堂內。
現在十二歲的蘇林已經又考中秀才了,仍舊是叫人驚艷的小三元,倒是最先入門的潘李子,和蘇林一道兒下場,卻因為心態不穩發揮失常,跌在了最後一遭的院試上,如今還只是個童生。
蘇磬音在南面的紗窗下,尋到了正在專心讀書的幾個人,給蘇林幾人解答了幾個疑惑,又叫一看就是半日沒挪動地方的潘李子,不要再重複糾結這些他早已背爛了的書,出去轉一轉,再不濟,幫着他姐姐潘桃去教教幾個小的,權當是教學相長、溫故而知新。
忙完了這些,蘇磬音才能真正的離開。
雖然忙碌,但是蘇磬音卻並不覺疲憊難熬,恰恰相反,她甚至有些樂在其中。
雖說最開始選擇教書育人的志向時,是因為上輩子的專業,和這輩子從小教養她的蘇家祖父的影響,但是真正開始嘗試之後,尤其是當真得了皇後娘娘滿意,被封女史,當真教導了三個公主,她卻越來越是樂在其中。
大公主與靦腆貼心的二公主自不必說,哪怕是有些麻煩的三公主,她都在其中感受到了別樣的樂趣。
更別提存茂堂里的一眾小蘿蔔頭了。
她畢竟不同於真正的學堂,最開頭收下的十幾個,全都是她在孤兒與流民里細細的挑出來的,不論性格行事還是記性智商,都是一等一的出挑,以潘桃潘李子為首,再到最後的神童蘇林,一個個都簡直省心的叫她這個老師都覺着心虛慚愧。
直到上一遭的童子試里,她這二十來個學生一口氣考上了一半,造成了不大不小的轟動,名聲傳了出去,周遭不少貧寒人家,打聽了消息都託人求着想要將孩子送進來。
但一來蘇磬音對學生的要求很高,二來,有前頭這二十個打底,學堂里風氣都已經定下了,後頭再進來的,受這些前輩影響,也都算是十分自覺。
在這樣的存茂堂里,若不是蘇磬音在屋裏還有另一樁實在放不下的事兒,只怕她這個時候都不會回去,非得待到這裏的學生徹底下課的時候,才會也回去用膳,
饒是蘇磬音心裏一直記掛着,等到她真正回了德音居時,日頭也已經正正的懸在了頭頂。
她腳步匆匆,到了門口,卻忽的停了步子,動作十分小心的,輕輕推開了門,還未來得及開口,就正遇上石青正端着一盆溫水出來。
“嵇兒可醒着?”蘇磬音眉眼溫柔,卻仍舊壓低了聲音。
石青卻笑了,“沒呢,小傢伙剛睡醒了,才吃了奶出了一身汗呢。”
說著便扭了頭,揚聲笑呵呵道:“小嵇哥兒,看看是誰回來了?”
蘇磬音聞言,便不再小心,腳步匆匆的帶笑徑直往前——
德音居內間的寢室里,緊挨着炕下,用包着軟墊的木欄圍出了一個十分寬闊的空地,木製的地台上鋪滿了厚實的毯子,四處還散落着許多靠墊軟枕、布老虎小木劍,磨牙袋七巧板一類的小玩意。
像是聽到了外頭的動靜,木台上立起一個剛到人膝蓋的小娃娃,圓乎乎的,虎頭虎腦,肉乎乎的小指頭扒着木欄可勁兒的往外瞧。
才剛一歲多的奶娃娃,還不太能站的穩,小胳膊小腿都是藕節似的,即便扶着圍欄,也是晃晃悠悠,搖來搖去,只把後頭的月白越奶娘都瞧的滿面擔憂。
小娃娃卻一點不害怕,眉清目秀,一雙星眸黑白分明,亮的像是清澈見底的湖水。
看見蘇磬音后,虎頭虎腦的嵇哥兒便立即露出了大大的笑容,高興的口水都流出來了,中氣十分,叫的又響又亮,只是吐字還難免有些含糊,好好的娘親,聽在耳里,卻是一聲清脆的——
“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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