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零章
第一一零章
如果說,拉手這個動作,還可以在兩個人的默契下,全當沒發現似的一直抓着。
那麼如眼下這般面對面相擁,就無論如何,也不能假裝當作沒這回事了。
齊茂行渾身僵硬的愣了好一會兒,直到簾外的不明情形的車夫甩了一鞭,出聲斥了一聲“駕——”
他才忽的一個激靈,像是被燙着了似的鬆了手,重新扭正身子坐了回來,着急之下,連剛才都一直緊握的手心都一塊鬆開了。
“我……”他頓了頓,有些遲疑:“方才顛了一下,你,你沒事吧?”
蘇磬音也垂着眼,聲音低低的:“沒事,你抱得快,閃都沒閃一下呢。”
這一句“抱得快,”便像是是滴在滾油里的一滴水,只叫齊茂行原本就紅的面色,都愈發燒了起來。
他猛地挺直身:“我不是存心的磬音,是一時情急,順手……”
看到他這般着急,面頰也微微泛紅的蘇磬音反而忘了羞赧,忽的笑了出來。
“好啦,我知道的,不用解釋。”
說罷,蘇磬音又微微側過身,繼續道:“你便是存心的,也不算什麼啊,咱們是正經夫妻呢,合情合法的。”
說來也是不巧,雖然齊茂行不用再裝廢人,蘇磬音與他兩個人從前的糾結隔閡也都已經乾脆放下了。
按理說,一對兒年輕氣盛有情夫妻,是合該湊在一處,親熱的蜜裏調油一般的。
但偏偏先帝駕崩,齊二忙着當差,日日的早出晚歸,夜裏在德音居里都睡不得兩三個時辰,蘇磬音心疼他勞累辛苦,只想着叫他能多睡一會兒是正經,再加上一層國喪熱孝頂着,到底不是十分肆意——
因此這麼多日過去了,他們兩個人還只是單純躺在一張炕上,拉拉手、抱一抱,就已到了頭,竟是當真還沒有更進一步的舉動。
此刻聽了這話,齊茂行才剛剛平靜了些心臟便又是猛然一跳,他的目光落在身旁的夫人身上——
杏眼、彎眉,雙頰瑩潤,膚白勝雪,一雙眸子秋水一般,嫵媚多情,
在他的眼裏,眼前的小夫人,眉毛、鼻子,眼睛嘴巴,乃至於額側的鬢角,面頰笑起來的小梨渦……
全無一處不可愛,就連面上幾不可見的、細細的絨毛,都是矇著一層微光,初生的絨鳥兒似的,綿綿軟軟,可可愛愛,只叫人既想着好好捧在手心,輕輕觸碰,又想猛然向前,將人一股腦貼在自個的胸膛里,只揉化了她,與自個融在一處才好。
“磬音……”齊茂行輕輕的叫了一聲,聲音莫名的發澀。
車廂狹小,這麼近的距離,在蘇磬音的耳中,齊二這一聲呼喚,就彷彿是從胸膛里震出來的似的,清朗低沉,只聽的叫她的呼吸也忍不住微微一滯:“齊二。”
她應了一聲,微微抬眼,迎面便是齊茂行澄澈見底的星眸,乾乾淨淨,內里滿滿當當的深情,純粹濃烈到一旦進入,便再看不到其它。
兩人就這樣的兩兩相偎,四目相對,分明都未曾開口,但中間卻像是有什麼東西吸引着一般,一點點的相互靠近起來。
就在幾乎要挨在一處時,馬車不知怎麼的,便又是一顛,兩人猛地一晃——
“嘶……”齊茂行倒吸一口冷氣,忽的按住了自個的一側面頰。
並沒有話本故事裏的順勢親吻,反而是蘇磬音朝前一閃,腦門就正正磕到了齊茂行的下巴。
瞧他這痛苦的模樣,應該是咬着舌頭了。
蘇磬音吃了一驚,連忙伸手,想要好好查看:“怎麼了?咬着哪兒了?我瞧瞧破了沒有?”
“沒……沒事。”
齊茂行聲音還有些含糊,躲閃的側過頭,面上是顯而易見的失望與惱怒:“這馬車不好,車夫也不成!下回全都換了!”
這倒是真的,不似侯府都是家生子積年的老手,去了莊子上,這馬車與車夫,都是後來找的,且不是賣身的奴婢,幾乎全是些臨時雇來的僕從,難免會有些不太順手。
若不是這車又顛了一下,他們方才就該,就該……
一念及此,齊茂行的面色便越發在意。
瞧他模樣,要不是蘇磬音攔着,他立時就要出去呵斥車夫。全然忘記了就在剛才,他還暗暗欣喜着,想着馬車不大,可以與夫人挨的緊些,路上顛了一下,正好順勢攙扶相擁,實在是不錯的念頭了。
鬧了這麼一出,方才再是微妙的曖昧氣氛,也瞬間消失的乾乾淨淨。
蘇磬音掩唇失笑,只是應和着:“是,這不是國喪嘛,而且我出來是與人訴委屈的,總不好高頭大馬,太氣派了,等出了孝,咱們立馬換好的!”
齊茂行悶悶的應了,沒再繼續說話,只是扭過頭,竟是有些氣鼓鼓的模樣,沒有了當著外人時的老成,卻是當真露出些少見的少年孩子氣。
蘇磬音還當真是很少見着這樣的齊二,她歪着頭,忍不住的露出些趣味,眉眼彎彎的,卻只看的齊茂行愈發窘迫起來,幾乎有些惱羞成怒,她這才又笑着轉到了旁的話頭。
好在之後的路上,沒有再出這樣的情況,兩人一路太平的回了莊子。
今日齊茂行特意告了假,回了德音居,梳洗過後,兩個人便又不急不緩的一道兒用了晚膳。
好容易有了這夜裏的相處空閑,要在之前,或許還能好好說說話,但因為後日就要進宮,齊茂行為了叫她提早有所準備,夜裏躺下之後,卻又在一邊兒與她解釋起了宮裏的情形。
說起了嚴肅的正經話,齊茂行自然忘記了車內的失落,只與蘇磬音一道,你一句我一句,有商有量的,定好了進宮后的應對言語。
一夜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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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就要去侯府,但是相比之下,顯然是明日的進宮來的更要緊些。
齊茂行今夜裏要當值,出了莊子便徑直騎了馬,並沒有跟着蘇磬音一道兒乘車。
或許是因為沒有齊二在身邊轉移注意力的緣故,出了門,坐在馬車內沒走多遠,蘇磬音的腦子裏,就忍不住回憶起了齊茂行昨晚上,交代給她的進宮要點——
陛下與皇後娘娘都是十幾歲上就開始應對前朝後宮的,什麼人事都是見慣了的,在他們面前,不要虛偽矯飾,只要記着,她自個的學識本事,是足夠教導公主的,論血緣親戚,她又是再親近不過的,切記自作聰明,只要一個真,一個誠,牢記這兩點,不出差池,娘娘見了,就自然會考慮。
而娘娘若是有意,便會叫幾位公主過來與她見一見,這次沒有,下次也一定會,到時候,她要知道大公主是娘娘親出,端莊大方,二公主生母早喪,養在娘娘膝下,性子靦腆,從不多話,只有三公主,性子霸道,又最是愛耍小性的,第一次見面一定要小心些,不可太硬,怕十分惹惱了她,但更不可太軟,畢竟若連弟子都壓不住,往後如何為師?
說到這兒時,齊茂行頓了頓,便又補充道:“若是三個公主都在一起,你千萬記着,大公主既為貴又為長,諸如都只以她為首罷了,便是當真為此鬧起來,娘娘跟前,也只有覺着你有規矩的。”
這個道理,蘇磬音只想想就也明白,三個年歲差不多的小姐妹湊在一塊,再是要好,偶爾鬧些小矛盾也總是難免的,按着齊二的說法,大公主端方,小公主霸道,若是當真鬧起來,只怕大多數時候主動吃虧退讓的,還會是大公主。
人的手指頭還有長短呢,自個的親閨女,娘娘心下當然會更偏向大公主些,只不過顧忌名聲身份不太敢露罷了,若是她能教導三公主尊長之道,那她這公主之師的目標想必是十拿九穩。
最要緊的就是這樣,剩下的……還有若是娘娘身邊還有旁的庶妃貴人一類,只管往後躲讓,不要多言。
最後才提了一嘴,萬一遇着太后,就可以不是太恭敬疏遠,只拿侯府的關係來說話,甚至可以直接叫太后姑母,如果提起侯府里的事兒,老太太的壞話一個字都不能說,有什麼錯處全都推到李氏頭上去,總是在太後娘娘的心裏,自個親娘是最孤苦慈愛,可憐可敬的,便是有什麼不對的,那也一定是娶進來的媳婦在中挑撥……
這其中的種種瑣碎,一旦認真思量起來,很是全心沉浸進去。
也正是因此,直到馬車聽到了侯府大門外,外有有七嘴八舌的人聲,殷勤熱鬧的叫着“二爺、”“二奶奶。”
蘇磬音猛地一頓,這才忽的回過神,是了,還沒有進宮呢,她這是又回了齊侯府!
聽着車外這她就算是剛剛進門時,也沒享受過的待遇,蘇磬音的一時洒然,仍舊一動不動的坐在車內,等着外頭的侯府下人擺好下車的腳凳,再由最有臉面管事的上來給她掀車簾。
蘇磬音挺直腰桿,一點兒笑模樣都不見的端着臉,原是打定了主意給這些逢高踩低的一個冷臉的,不料一掀車簾,她便順勢破了功——
給她掀簾的是剛剛下馬的齊茂行,這時候還正雙眸熠熠的對着她笑呢!
看見面前唇紅齒白的齊二,蘇磬音面上的冷漠哪裏還撐得住?
蘇磬音一見之下,面上的寒冰便也立即春暖花開,融成了歡心的溫水一般,伸出手去,放在了齊茂行攤開的手心,結結實實的握在一處。
有齊二攙扶,她沒有再去踩下車的腳凳,而是就全然藉著他的力氣,徑直往下。
身子離開車轅后,齊茂行的另一隻手便也順勢扶了一把,臂膀一觸即分,但卻格外有力,彷彿只是攬着一根輕巧的羽毛似的,隨隨便便,就毫不費力的將她穩穩放在了地上。
站定之後,兩人對視一眼,便不約而同的都是一笑,默契至極,彷彿在他們當中,自成一片小天地,旁人再插不進手去。
蘇磬音抬起頭來,越過齊茂行,看了看下車的地方,一時便忍不住道:“喲,府里這次竟是大開了正門啊。”
齊侯府的正門不隨意開,除了接聖旨迎天使,剩下便是婚喪大事、或者遇上年節祭司清掃,才會大開大門,以示隆重。
上一次專門為他們兩個小輩開了正門的時候,只怕還是成婚的時候。
“是……侯爺與老太太說了,二爺出門辛苦,好不容易回家來,合該大禮迎進來!”
直到這時,一旁一個身着綢衣的圓臉管事才終於能點頭哈腰,滿面殷勤喜氣的開了口。
這個蘇磬音還記着,正是齊侯府外院的大管家,當初抱節居里要填台階平門檻時,陽春去找了好幾趟,都能見着面的一位大忙人。
“小人恭迎二爺回府!”
眼下,這曾經忙的壓根不出現的外院大管家,卻是後退一步,帶了左右七八個守門的小廝,排成兩排,對着正中的齊茂行躬身下拜,又一併大聲賀了一句:“恭迎二爺回府!”
眾口一詞,聲音響亮,幾乎都帶了迴音,當真是好大的氣派。
但齊茂行這樣的場面,面上卻是一絲波瀾也無,壓根看不見似的,只是又回身看了身旁的蘇磬音一眼,像是有些怕她被這忽如其來的動靜嚇着。
這還沒完,大管家的話音剛落,門口像是有機靈的往裏傳了話,台階上的大門內一陣細碎的腳步與人聲,一眨眼功夫,便又出來了浩浩蕩蕩的幾十號人——
竟是齊侯爺,與繼室李氏兩個,一道兒出來接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