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2章 情之所起
徐煌深感好笑無奈,自嘲後悔的同時,儘可能快地調整好了自己多餘的心思,程振蠢笨莽勇還自大狂妄聽不懂人話這些已經是不爭的事實,他又能如何呢,難道要把這唯一可實現目的的線路也給砍了斷了,然後灰溜溜地自己滾回勻秀去?
回去不要緊,但問題是,他曾同自己的母帝徐璟孜立過軍令狀,若不能在一年內不費一兵一卒拿下四平半壁江山,他就要自斷一臂……
雖然他很清楚,即便沒拿下,徐璟孜也不會真的砍掉他的手臂,畢竟母子連心,但他海口已經誇下,若失信於民,將來又如何在勻秀立足?還不如死在這四平算了,至少不用回去面對那一雙雙明裡安慰暗中譏諷的眼睛……
不過他轉念一想,自己當真只有聯合程振這一條路可選了嗎?宋禎有三個兒子,老二不行,不還有老大老三嗎?為什麼非得在這兩顆歪脖子樹上弔死?
再不濟,還可以考慮一下那平安公主,既然他們勻秀可以女人為帝,四平自然也可以,說來,女人或許還更好控制一些……
然而這個念頭只是一閃,便再沒被徐煌想起,先不說他對這全天下的女人都厭惡至極,不願同女子有過多接觸,單說宋雯若和宋致的關係,那也是一局死棋,根本走不開。
他倆同根同源,他的人殺了他們的生母張宣儀,那兩兄妹又怎麼肯再由他擺佈?
至於宋澄宋凜,這兩人,幫他們可以,他們肯定不會拒絕,可若要提條件,就算只讓事成之後敬貢些布匹騾馬,也不一定有望,更何況割讓半壁疆土這等連他自己現在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的無理要求。
所以,比起那些正義凜然大公無私為了心中堅定的信念甘願捨生的人,還是有慾望野心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凶獸鬼怪更好控制,比如,現在的他自己。
道不同,何以為謀?!
在心裏嘆口氣,徐煌不再胡思亂想,專註在眼前越看越嫌棄、皮糙肉厚的程振的一張老臉上,再不喜他,事情都已經發生了,總要想辦法解決才行,不過腦子裏閃過張宣儀死後了無生氣的模樣,徐煌不禁陷入沉思,宋致那草包,竟是如何發現的他背後隱藏的所有秘密?
他可不信甚麼誤打誤撞,機緣巧合,仔細想來,宋致因該是早有預謀,所以幾天之前就開始為今後的一切鋪路,又是廣徠門客,又是同他請教對付宋凜的辦法……
只怪他太小瞧宋致,沒有將他們那些反常的舉動放在眼裏,可惜現在,說甚麼都晚了……
無視程振的暴跳如雷,徐煌喚近陶冬,“你小心去查探一番,是誰在背後搗鬼!”
陶冬頷首領命即出,隨着他的走動帶起一片窸窣之聲,程振回過神來,看着徐煌,沒有問他安排那人去哪裏做甚,坐回桌邊,沉思了幾息,后讓將自己的傻兒子和顧十庚以及顧禮民都喚過來。
“程將軍這是何意?”徐煌看他面露倦色,不由有些緊張,程振幽幽淡淡地望了他一眼,不無喪氣地答道:“吃的敗仗太多,本將軍決定,不再搞那些花花架子,秣馬厲兵,將所有的兵力集結起來,一舉攻城!
我本就是個粗人武夫,跟在宋禎屁股後面轉久了些,就覺得自己也變得熟諳起兵法來,便也想着出兵以奇,贏個不費吹灰之力,但現在來看,也就學了點皮毛,可能連門都沒摸到……再這樣打下去,只怕真的連門都摸不到,就要被宋家幾個毛頭小子打散打垮了!”
徐煌聞言大驚,心想這頭豬是要破罐子破摔啊!
按正經八百的打法一舉攻城不是不可以,趁現在大家都覺得他不會再妄動放鬆戒備,直接炮轟刀砍兵壓過去,不定沒有勝算。
但問題是,那樣打下來,整個京城不就毀了?
戰火可不長眼,房子燒了城門垮了都可以再修再砌,人沒了也可以再生再造,但總歸是要耗費大量的人力財力物力還有時間,明明有更好的辦法減免掉那些損耗,為何要白白扔進血海火海化為灰燼?後面又來重建,這不是脫了褲子放屁,多此一舉嗎?
程振不介意虛耗那些功夫,他徐煌可不同意,將來這四平有一半都是他的土地,想要孤注一擲,哪有那麼容易!
不過看程振神色雖然慘淡,卻滿含堅定,似乎已經打定主意不再更改,現在勸他三思五思無益於火上澆油,唯一的辦法是讓他看到戰機,嘗到出奇而勝的甜頭!
看來,馮俞那邊得讓他提前行動才行了……
……
……
四平二十八年四月初一,晨時初三刻,連着下了好幾日的大雨終於得些消停,天光不再蒙蒙,亮白的光線順着天頂的明瓦照進屋裏,照亮床上蕭立那張漾着淺笑似被春風拂過的凝脂玉面,朱唇美如勾,眉眼長如畫,只是那顆沒毛晃晃而亮的光頭,看上去總有些煞風景。
又不多時,睡得正香,蕭立被蕭進輕柔地喚醒。
他揉着惺忪的睡眼,打個哈欠坐起來,發現床上原本睡的三個人,現在就他一人還窩在被子裏,便糯着聲音問了句:“大哥,三爺呢?”
這一問,把蕭進無邊的火氣又勾了起來,沉下臉不悅道:“才睜眼,找他做甚?!”
回想昨夜的一幕幕,蕭進越發覺得,以後不能再讓他兩個走得太近,哪怕旁邊還有別人也不行!
“瀝兒,不是大哥說你,你怎麼……”對於自己看到的那些畫面,蕭進實在有些說不出口,但又不能不說,“你到你還是個未出閣的女子,同陌生男子同憩一屋已是不成個體統了,你竟還和他同寢一床!這便算了,你……你睡覺不好好睡,竟還往他懷裏鑽!你!你告訴大哥,你是不是經常這樣跟他同榻而眠?!”
蕭進坐在床邊,氣得直錘大腿,兩隻手握緊成拳,若不是他發現得早,趁天不亮就將那人錘攆出去,現在指不定被傳了多少閑碎言語!
見自家大哥一張臉氣得發紅,蕭立有些懵懂,渾然未覺似的,答得有些漫不經心:“之前在牛蛇村附近駐紮的時候一起睡過幾日,不過大哥你放心,我們清清白白從無逾矩!
而且,在大家眼中,我是男人,與三爺情同手足同吃同睡並無不妥!”
蕭進一聽,更加火冒三丈,騰地一下站起來,痛心疾首道:“還無不妥!你……”發覺自己聲音有些大,蕭進又努力地往下壓了壓:“你都往人懷裏鑽了,還無不妥?即便你是個男人,這等親昵,被人看了,也免不了亂嚼亂擺一通,何況你不是,你這是拿自己的清白當兒戲啊!這以後,待戰事了了,你可如何嫁得出去?!”
一大早起來就被蕭進指着鼻子一通指責,蕭立揉揉眼睛覺得有些頭疼。
他並不記得自己晚上當真鑽進了宋凜懷中,原本是同宋凜在廊檐下望雨想事,問到支越功夫較他如何的,可不待宋凜回答,牢中的獄吏並四五個獄卒突然急匆匆跑了來,說那被關押在牢中的顧放要見他,已經連着吵吵了好幾個時辰,最開始他哭着嚎着說他沒有殘害欺壓百姓,更沒有助紂為虐,是被迫屈服在叛賊淫威之下的良民,不應該被關押被判處極刑,大家自然不會搭理;
後來又說反賊程振要殺他,城守尉宣德知府伍仁要殺他,甚至獄卒百姓也要殺他,便更讓人覺得他口中的那些話是他被抓起來受刺激后說的瘋言瘋語;
但越向晚,他那情緒便愈發緊張激動,說出來的話也愈漸匪夷所思,直至他說有天大的秘密要見左翼將軍和軍師……
蕭立宋凜沒有遲疑立即跟隨獄吏去了牢中見顧放,顧放自然沒有瘋,一見到自己要求要見的人——雖然不曾相晤相識,但傳聞的三皇子和軍師,一個獨眼一個光頭,極好辨認——便迫不及待說明,自己要投誠檢舉,唯一的條件是務必要保下自己以及他全家老小的性命。
他將自己如何來到麓湖城又如何為防萬一打理出一些關係以及將眼線安插到城內的各處各地的事都做了說明,不只伍仁宣德,城中的各商各戶也都在他的監視之下。
明面上那些商戶都是被迫屈服,實際卻早早就與程振有所勾結,為首的送錢送糧巴結得最離譜的又是哪門哪家等等都言無不盡一一吐露。
就顧放所說,他之所以要毫無保留揭發,是因為他知道,一旦程振收到他被擒被抓的消息,未免他以任何形式泄漏任何秘密,一定會安排人來獄中滅口殺人,而程振最有可能安排到的就是看來忠心耿耿至死不渝的郭茂麟,所以,即便不是為了他顧放一條命,單就不讓程振繼續暗中使壞,他們也應該趁早將那群通賊叛國的刁民一網打盡。
蕭立宋凜聽顧放說完沒有猶豫懷疑,立馬部署好了天羅地網等待貪得無厭披着羊皮的灰狼往裏闖。
雖然他們昨日才剛入城尚未安定,但蕭立在與蕭進趙拓往來的書信之中對城內的情況已經有過大致了解,即便沒有顧放的這番檢舉說明,他早晚也都要處置那群暗中逐利不顧家國自私無度的人,伍仁宣德他們長居於此不敢得罪那些地頭蛇,他蕭立可不怕。
最主要,他們初來乍到,要想使軍民一心,受管服帖不敢造次,就必須要樹立起左翼軍的威信!現在不用他絞盡腦汁就有這樣一個好的時機借口,自然不能不會白白放過。
所以當郭茂麟果然受程振指使要安排人來取顧放小命,不待他們開始行動,蕭立宋凜便直接出兵將在場的所有人一一拿下,一併繳獲的還有郭茂麟沒來得及焚毀滅跡的從程振那處得來寫有任務指令以及事成如何酬功等詳細內容的信件。
連夜帶人將郭府抄家財產充公並處決了幾個為首的老爺、將他們的腦袋掛在了城門口上示眾效尤過後,將近寅時方才收隊回房。
彼時蕭進已經睡下,蕭立與宋凜忙活一晚,疲累不堪,見床上有空位隨便一躺就進了夢鄉,之後的事,他哪裏還有印象。
不過,他並不懷疑蕭進說的是事實,畢竟他同宋凜相擁而眠已經不是第一次,但他不想一大早起來就為這樣的瑣事爭個沒完沒了,郭茂麟確已解決,但城中有意或着說已經投靠程賊的大有人在,必須趁熱打鐵,一網羅盡,解決全部隱患。
略略敷衍地應蕭進一聲“大哥你說的無機全都明白,今後一定注意”之後便要起身去處理餘下的事,此外,還要安排人去查看蕭遠那邊的情況。
蕭立理理衣襟就要下床,也就在這時,他才發現自己脖頸之間墜有一樣東西——昨夜他在宋凜手上見過的那串玉墜,蕭立又驚又愣地伸手撫了上去,唇角不自覺漾起一抹輕柔的笑。
他雖然埋着頭,但蕭進沒有將他的手上的動作以及面上變化的神情看漏,當他的目光也落在蕭立指尖那朵泛着青光的玉蓮之上,蕭進臉色一瞬變得煞白,“瀝兒,你……”
他想問你怎麼能收人這等富情含意的東西,可是問來問去終歸說明不了什麼,即便讓蕭立還回去,也不能解決問題根斷麻煩。
就昨夜他所見的情況來看——宋凜乃皇室三子,被他區區一介草民從床上薅起來推搡出門外都沒有一點惱怒不悅,甚至極盡小心地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不願吵醒已經熟睡的蕭立——要想讓宋凜不再糾纏,唯一的辦法就是讓他知難而退,存不了一絲幻想。
不過在那之前,他得弄明白蕭立究竟作何想法。
“瀝兒,你可是……喜歡三皇子?”
“誒?”被蕭進冷不丁一問,蕭立愕然抬起光溜溜幾乎可以照出人像的腦袋,心臟咚地一下似乎跳停,兩耳間嗡嗡作響,整個人都局促起來,“大……大哥你……你在說甚麼……”
話一出口蕭立又覺得不太合適,如今他已不是那個情竇未開的小丫頭,裝傻充愣一點都不適合他,看蕭進神色嚴肅認真,一眨不眨地盯住自己,他明白,這個問題的答案,隨意不可敷衍。
“是,無機心繫三爺,從德仁醫館門前被他擄走,在荒宅里第一眼見到他,就心生情愫;
後來被召入宮,有幸觀覽冰嬉,見他被人暗傷左眼,便心中憂掛;
之後大婚將近,他與蕭遠將如歌帶回德仁醫館相替,更是心懷感激;
再後來,得知平兒死訊,昏迷將近半月,雖得他照拂關切指點感恩戴德,但因不能接受他間接導致平兒身亡便刻意壓制疏遠;
然之後蕪雲城內數日一同查案,又雲湍河裏不顧個人安危冒死相救,受了傷還親自為我包紮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