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死亡日記
壓抑憋悶的殯儀館中,一束束慘白的花圈靠牆立着。
房間正中,安靜的躺着一位毫無生機的年輕人,他的身邊不斷傳來抽泣聲。
穿着一身黑色長風衣的路嘉木安靜站在樓梯口,將自己隱藏在陰影中,臉色淡漠,整個人顯得有些蒼白陰鬱。
裏面那位是他最好的朋友方谷,據說對方是因為壓力太大,不幸患上精神分裂而去世的。
不過路嘉木覺得並不單純是因為什麼壓力。
路嘉木摸了摸下巴,面無表情的定定觀察着每一位來訪者的表情,暗中在心裏猜測着他們各自和方谷的交情怎樣。
一直到所有人都進去了,路嘉木那對漆黑沉寂的眼眸才轉動了一下,突然從風衣口袋中摸出一瓶眼藥水,揚起略有些蒼白的臉,湊過去快速向眼睛裏滴了好幾滴。
他特意在這瓶眼藥水裏混了點辣椒油,一入眼,他瞬間被刺激的鼻子發酸,淚流滿面,終於符合氛圍的哭了出來。
真辣啊……
不過為了最好的朋友,滴點辣椒油也沒什麼。
路嘉木不適的眨了眨眼,隨手將眼藥水瓶塞回口袋裏。
他原本一片淡漠的臉上,嘴角也跟着緩緩向下撇,凝成了一個真的不能更真的悲傷表情。
路嘉木吸了吸鼻子,一邊擦着眼淚,一邊從陰影中走出來,抽噎不成語的走進殯儀館的房間正門。
見他哭的傷心,旁邊的人就都覺得方谷生前和他的關係一定非常之好。
他們的心情也跟着壓抑了幾分,拍了拍路嘉木的肩,低聲寬慰:“哎……節哀順變吧。”
在追悼會上聊天太沒禮貌,路嘉木只是一邊哭的停不下來一邊簡單應了兩聲。
房間中間那個年輕人的面容被整理過,雖然有點不自然,但大體和生前看起來一樣,彷彿只是睡著了。
路嘉木肩膀一抖一抖的抽泣着往前走,剛湊過去瞄了一眼,就聽到方谷的母親在叫自己:“嘉木……”
路嘉木才剛用眼睛品嘗過辣椒油,酸爽勁還沒過,依然眼眶通紅眼淚狂飆,根本停不下來。
方母見他為自己兒子的逝去這麼傷心,居然哭成了這樣,心裏有點感動。
路嘉木一邊流淚一邊靜靜的觀察着她臉上的表情:“阿姨。”
方母明顯遲疑了一下后,還是用一種彷彿夢遊的恍惚口吻開口:“今天你來,方谷肯定也很高興。他以前和你關係最好了。
“他後來病的很厲害,沒再聯絡你不是因為他不重視你們的友情了,你別怪他。”
其實方谷最後那段人生中,路嘉木本來有幾次想主動探訪一下對方,結果每次連門都沒進,就看到了方谷狂躁的亂吼亂砸的場面。
路嘉木吸了吸鼻子:“我不怪他,我知道他生病了。阿姨您也要放平心態。”
方母點點頭:“他……”
方母的表情變得有些古怪:“他走的時候,身邊留下了一本日記,點明是留給你的。我不知道你……想不想收下。”
日記?他還寫這種東西?
路嘉木感覺有點意外,但還是真誠的接話:“阿姨,方谷是我最好的朋友,既然是他特意留給我的,我肯定收。”
方母聽到他這麼真誠,也抹了抹臉,從手提包中小心的取出了一個本子。
路嘉木接過這本日記,只是禮貌性的展開了日記的第一頁,掃了一眼后就又合上了,準備等沒人的時候再細細品讀。
第一頁只寫了幾個字:請交給路嘉木。
路嘉木將本子收好:“謝謝阿姨,我會好好保存仔細看的。”
方母點了下頭。
追悼會按照預計流程進行着,眾人繞着遺體鞠躬,做着最後的送別,沒用多長時間就結束了。
路嘉木本來計劃着今天再問問關於方谷的事情,但這會意外的拿到了對方的日記,他就決定不問了。
還是透過那本日記,研究好兄弟更為穩妥。
離開殯儀館,進了地鐵站后,見周圍已經沒有認識他的人,路嘉木大步走向了洗手間,在水池處沖洗起眼睛,試圖把那些酸爽的感覺全洗出來。
片刻后,他直起身,用紙巾擦了擦臉,所有的傷心難過就都彷彿被抹掉一般消失了。m.
除了眼眶發紅以外,他又變回了之前面無表情的冷漠模樣。
他是一個天生缺乏部分情感的人。
小時候,別人一旦發現他不愛哭不愛笑,無論聽到多感人的故事都毫無波動,甚至還能挑些故事裏的邏輯漏洞出來的時候,就都覺得他缺乏同理心,不正常,像是變態,需要遠離。
更有甚者,還會無端的給他打上各種奇怪的標籤。
只有方谷哪怕真正看破了他的本質,也從來不嫌棄他,還總是帶他一起玩,認真聽他說話。
可惜啊……好兄弟。
路嘉木對着鏡子捏了捏自己有些瘦削的下巴,搖了下頭,走出衛生間。
回去的路上,地鐵沒什麼人。
路嘉木挑了個角落,背抵着列車壁,望着車門發了會呆后,再度將那個方谷的日記本拿出來,準備趁着這段閑暇時光仔細觀摩觀摩好兄弟最後的遺志。
他單手托着本子,另一隻手則伸進風衣口袋裏摸索片刻,摸出了個金邊眼鏡,架在了自己的鼻樑上,顯得斯文極了。
路嘉木眼中的世界一下跟着清晰不少。
做好前置準備,路嘉木捧着方谷的日記細細品讀起來。
首先呈現的,是方谷在日記本上的一頓狂塗亂畫,比幼兒園塗鴉還要丑。
路嘉木皺眉託了托眼鏡,先往後翻了幾頁。
然後發現大半個日記本的紙張都被他那宛如蜘蛛腿爬出來的鬼畫符佔據,一些看不出到底寫了什麼的字扭曲纏繞着呈現,筆記有黑有藍也有紅。
又壓抑,又驚悚,意味不明。
很明顯在這部分,方谷已經徹底陷入了癲狂,失了智,精神不太正常。
路嘉木想不到最好的兄弟臨終前,畫這麼大堆亂七八糟的玩意給自己做什麼。
更想不出他是抱着什麼心態在第一頁認真的寫下那句話:請交給路嘉木。
給我,就為了讓我看看你畫的亂毛線團?
但因為這是自己最好朋友的遺物,路嘉木還是眯了眯眼,耐着心思的一頁一頁看,一個筆畫一個筆畫的認真解讀,態度堪比觀賞藝術品。
還好方谷亂畫的時候用了好幾種顏色,仔細看的話勉強能分辨線條。
雖然最後也沒看明白究竟寫了個什麼,但他卻發現那些壓抑而扭曲的蜘蛛爬有很高的重複出現率,好像是在反覆書寫,可能在書寫者心裏有什麼特定的指向性。
這可能是什麼關鍵線索,只要解讀出這些蜘蛛爬代指的含義,也許能更進一步了解方谷死亡前的真實想法。
至於日記本剩下那一半,方谷勉強找回理智的部分,則大多在顛三倒四的回憶着些往事,有不少是他小時候帶着路嘉木一起玩的事情。就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在拚命和他攀着交情。
在日記的最後一頁,方谷記錄了一長串數字,然後寫道:密碼是我上小學的日期。請照看好我媽媽。
真兄弟,連銀行卡和密碼都敢給我。
路嘉木難得的感到了一絲久違的溫馨與感動。
沒想到好兄弟人生的最後幾刻,想的居然是把存款給自己。
他終於抱着一視同仁的心態,仔細看完了這由半本顛三倒四和半本蜘蛛爬鬼畫符以及小兒塗鴉組成的日記后,為看到了自己最好朋友那豐富多彩五顏六色的真實內心世界而感到有些滿足。
他繼而頗為惋惜的嘆了口氣:可惜啊……這是遺物。好兄弟變成骨灰,再也回不來了。
路嘉木慢條斯理的摘下金邊眼鏡,哈了口氣,擦了擦后裝迴風衣口袋,準備下車。
但隨着他指尖輕劃過日記最後一頁的動作,空氣隱約扭曲了一下。
路嘉木似有所感,疑惑的抬起頭。
這條本該一路直行的列車突兀的發出了一聲令人牙酸的“吱嘎”巨響,隨後猛地向左一個明顯的轉向,駛向了一條未知的軌道。
路嘉木猝不及防一下被甩飛了出去。
伴隨着一陣驚呼,整個車廂突然斷電,周遭瞬時黑暗了下來。
列車的轟隆聲和尖銳的金屬摩擦聲不絕於耳,不斷拉扯着普通人的神經。
這一站本來並沒有任何隱藏隧道的,但列車在劇烈轉向後並沒有停下來,反而在繼續加速,根本不知道在開往哪裏。
在最初那聲驚呼后,四周奇怪的沒再有過尖叫和叫罵聲,連列車的廣播都沒有。
應急燈微弱的照明下,路嘉木隱約看見,車廂中原本的正常乘客全部不見了。
那些座椅上,一團團人形的黑影滿滿當當的擠坐在一起,陰影之中有一雙雙眼睛正死死盯着他看。
路嘉木淡定的閉上眼,默數兩秒,然後又睜開。
那群黑影還在那裏。
今天,路嘉木才參加過最好朋友的追悼會,拿到好友的遺物,剛剛才仔細看了一路。
配合上對方是精神失常然後凄慘身亡這個認知,風味更佳。
這……
路嘉木感覺自己好像遭遇了非唯物主義的奇異事件。
似乎是察覺到了他打量的目光,一團團黑影的眼睛下面,齊齊咧開了一條慘白的嘴,同時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笑了,都笑了。
作為活了將近二十年的表情管理大師,路嘉木見狀,也下意識緩緩咧開嘴角,精準展露出一抹與它們如出一轍的笑容,以顯得自己不那麼特殊。
吱嘎!
列車又突如其來的大幅轉向,再度把路嘉木甩了出去。
路嘉木一邊試圖抓住什麼,一邊淡定的分析起來:他怕不是送了我本死亡日記?
或者是我在他的葬禮上假哭被他發現了,臨時起意要一起帶走我?
嘖嘖嘖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