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皇后
劉袤從齋宮中出來時,已是半個時辰之後。
林瑟瑟出門時並未披上大氅,只着薄薄一層夾棉的春襖,這等候通報的期間,早已將手腳凍得失去了知覺。
她本想着若他不想見,她便回坤寧宮去,誰料他也不說見或不見,光是通報就讓她在門口候了半個多時辰。
偏偏沒有得到通報的結果,她也不敢走,萬一劉袤出來說讓她進去,她卻不見了蹤影,這不是要開罪狠了九千歲?
林瑟瑟見劉袤上前,勉強扯了扯微微僵硬的嘴角:“九……哥哥可願見本宮?”
脫口而出的‘九千歲’,被她吞咽了回去,既然是求人辦事,她理當喊得親切些。
也算是告訴九千歲,雖然他當初沒有回她的信件,頗有將她當做棄子的意味,但她卻並未因此與他離心。
聽到‘哥哥’二字,劉袤望着她的眼神有些古怪,像是見了鬼似的,不過他很快便斂住了神色,恭敬道:“九千歲請皇後娘娘進齋宮去。”
林瑟瑟自然是注意到劉袤奇怪的眼神了,可她還未來得及多想,便被劉袤的話搞得心緒又亂了起來。
九千歲願意見她?
莫非是因為這次火燒景仁宮的事情,她處理的還算得當,是以九千歲認為她這坨爛泥巴,還可以勉強再糊一下牆?
林瑟瑟聽到這消息,自然是雀躍的,他若是願意繼續幫她,那便再好不過了。
九千歲在朝堂之上安能呼風喚雨,更何況這小小後宮?
但她也只是高興了一瞬,便冷靜了下來。
昨夜她又大致的將這本書掃了一遍,後續的劇情倒也沒怎麼翻看,只是細細的挑了關於九千歲的內容瞧了幾眼。
這不看還好,一看心裏拔涼。
鎮國公曾給原主定過一門婚事,便是與鎮國公的世交好友,姑蘇司徒家的嫡長子。
司徒家乃將軍世家,與鎮國公一同鎮守晉國邊關數十載,兩人同生共死,后結拜為異姓兄弟,約定子女再結兩姓之好。
司徒將軍先誕下麟兒,翌年又添大胖小子,鎮國公這邊倒也爭氣,沒過幾年李氏便產了女。
雖說女兒被抱錯,可鎮國公為瞞家醜,便將錯就錯,抱着能瞞一日是一日的心思,那婚約也未曾作廢。
原主是和司徒將軍的嫡長子定下了婚約,但婚約將至之前,原主卻突然悔婚,道是嫡長子是個常年吃藥的病秧子,要求更換婚約,與身體健康的嫡次子完婚。
原主的名聲便是這時開始變差的,可旁人卻都不知,並非是原主要悔婚改嫁,而是鎮國公暗中搞出來的騷操作。
鎮國公不知出於何種心態,突然反悔不想讓原主出嫁,但他又不願主動毀壞婚約,背負罵名,便散佈出原主要悔婚改嫁的消息,想逼着司徒家那邊忍受不了羞辱,先行提出退婚。
誰料司徒將軍脾性極好,嫡長子也是善解人意,還道此事是他們司徒家考慮不周,同意原主要更換成婚對象的要求。
此事就這般定了下來,可天有不測風雲,就在臨近婚期之時,司徒家被扣上了謀逆大罪。
不等太上皇下旨抄家,司徒家便離奇失火,除了司徒家的兩兄弟不見蹤影,其他人都被燒死在火海之中。
鎮國公為撇清國公府和司徒家的關係,又藉著原主的名義毀壞了與司徒家嫡次子的婚約,搞得原主在京城名聲狼藉,人人皆道原主是個無情無義的白眼狼。
林瑟瑟並不在意原主的名聲有多差,問題是如今權傾朝野的九千歲,便是當初那個失蹤在火海中的司徒家嫡次子——司徒聲。
也就是說,九千歲曾是原主的未婚夫。
林瑟瑟蹙了蹙眉,原文中太上皇是知曉司徒聲真實身份的,但不知為何,太上皇十分寵愛信任司徒聲,還將重權交於司徒聲手中,害得新帝手無實權,事事都要受司徒聲牽制。
其中怕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宮闈秘史,不過她對這些事情並不感興趣,她只是好奇原主和司徒聲之間做了什麼交易。
原主並不知情司徒聲的真實身份,司徒聲卻知曉原主的身份——不光是知曉,說是記恨也不為過。
司徒將軍的嫡長子身體孱弱,常年卧病在床,但司徒聲卻十分敬重他的兄長,當初聽聞原主要悔婚改嫁,差點沒拎着長刀來京城砍了原主。
雖說當年悔婚並非是原主之意,可司徒聲卻不知情其中內幕,兩人的關係可謂是非常玄妙。
因為司命神君的這本宮鬥文實在太長了,任是林瑟瑟翻書翻了一宿,也沒找到原主與司徒聲到底做了什麼交易。
劉袤見她微微失神,連腳下的門檻都未看到,連忙出聲提醒道:“娘娘小心足下——”
林瑟瑟一怔,總算回過神來,她側過首,朝着劉袤頷首淺笑,算是謝過他的提醒。
這一笑可不得了,任是劉袤在皇宮當差三十餘載,見過無數花容月貌的天仙美人兒,卻也沒因為哪個小主貴人對他笑一笑,他便失了神的。
即便那失神只有一瞬,卻還是讓劉袤心中一驚。
他迅速埋下頭去,心底隱隱察覺,皇后似乎與往日大有不同了。
林瑟瑟沒有到注意劉袤的失態,她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垂在殿門兩側輕輕搖曳的珠簾上。
司徒聲就在那道門裏。
她下意識的咬住了唇瓣,微屈的脊背也略顯僵硬,不知過了多久,她才穩住輕顫的腳步,朝着齋宮的殿門走去。
直覺告訴她,司徒聲並不是一個很好糊弄的男人,世人都道伴君如伴虎,她卻覺得司徒聲要比那皇帝更像狼虎。
不同於齋宮外的天寒地凍,齋宮內溫暖如春,卻又不見火盆燒炭,像是進了空調房裏般舒適。
齋宮裏燒了地龍,兩面牆壁又是夾層的空心牆,內里設有火道連接屋外的爐灶,名為火牆,專有太監在屋外爐灶處燒火,利用煙火加熱火道來取暖。
這種取暖的方式十分奢靡,在皇宮中也只有皇帝能享受到這種待遇,可想而知司徒聲在晉國皇室的地位有多高。
林瑟瑟凍僵的手腳,總算是緩和了一些,她耳邊傳來女子嬌笑之聲,下意識的抬首去看,便瞧見令自己臉紅心跳的一幕。
懸挂於正前方的珠玉長簾垂下,又有隱約朦朧的白紗帳相擋,她卻還是瞧見了珠簾后衣衫半褪的美人。
只見美人露出如玉光潔的美背,一隻骨骼勻稱的手掌輕握住沾着墨水的狼毫,不疾不徐的挪動着,似是正在美人背上作畫。
珠簾后並不只有這一個美人,還有兩個美人橫卧在軟席上,手執玉露琉璃杯,匍在他的腳下細語嬌笑。
林瑟瑟活了幾萬年,從未見過這等陣仗,幸好她上本書穿的是二十一世紀,總在街上見情侶卿卿我我,這才勉強忍住掉頭就跑的衝動。
她漲紅着小臉,別過頭去,像是想分散自己注意力似的,眸光無措的朝着他處打量去。
司徒聲似乎很喜歡作畫,有一面牆壁上,裝裱了四五副山水畫,瞧那行雲流水的筆跡,大概都是出自他手。
這裏並不是齋宮的正殿,只是一個類似於書房的暖閣,殿內的裝飾奢華至極,珍寶琳琅滿目,頗有紙醉金迷之意。
林瑟瑟不敢回望過去,但她等了許久,也不見司徒聲開口。
她方才凍僵的臉蛋,此時又燙又燥,她來時還未用晚膳,腹中已是有些不適了——原主是被活活餓死的,那幾日將胃餓壞了,少吃一頓都腹中作痛。
林瑟瑟猶豫片刻,還是抵不住隱隱傳來的腹痛,對着那道赤色背影低喚了一聲:“哥哥……”
那下筆的狼毫一頓,一滴冷墨從筆鋒墜下,迅速的在光滑的肌膚上暈開,遠遠瞧去,倒似是一朵含苞的墨菊。
司徒聲垂眸,望着美人背後的墨跡,殷紅的唇角微揚:“此畫甚美,便留下罷。”
話音剛落,方才還笑吟吟的美人,臉色便驀地一白,她一手捂住身前堪堪散落的衣襟,顫着朱唇跪拜於地:“求九千歲饒命——”
林瑟瑟看的一頭霧水,他不過說將畫留下,這美人怎麼嚇成這般模樣?
而且這畫作在美人身後,又不是紙上作畫,如何留得下來?
她正疑惑,司徒聲卻不知從哪裏,勾出一把精緻的短劍,他用鋒利的劍刃,劃破了美人的脊背。
鮮紅的血珠從白膩的肌膚表層緩緩滲出,映紅了冰冷的劍面,他似是叮囑,笑吟吟道:“要忍着些,若是不慎划壞了,這畫便毀了。”
林瑟瑟打了個寒顫,原來他說要將畫留下,便是這麼個留法——將皮完整剝下來,可不就是留下了。
她下意識的望向那面裝裱了山水畫的牆壁,心中隱隱發寒,莫非那幾幅山水畫也是用人.皮裝裱上去的?
她正失神,便聽到‘哐當’一聲,抬眸望去,卻是那美人掀翻了矮几,從袖中掏出寒光凜凜的匕首,用力朝着司徒聲刺去。
這時她才看清,司徒聲的下頜處戴着半扇掐絲鎏金面具,只露出一雙清冷微慵的雙眸和冷白的額間。
他身形未動,對那來勢洶洶的匕首不躲不避,眼看着那匕首就要刺入他的喉間,林瑟瑟一下慌了。
他要是死了,她也不用走劇情了,沒有了九千歲的牽制,不出一日,她就會被皇帝打入冷宮賜死。
林瑟瑟沒有時間去思考,下意識的拔下鬢髮間的長釵,朝着那美人的手腕投擲而去:“快躲開!”
她用了八分的力氣,幾乎毫無保留,幸好那長釵也沒有讓她失望,正好打中了美人的骨腕,令其手中的匕首歪了幾寸。
司徒聲冷白的面容上,出現一瞬間的怔愣,也不知是因為她不自量力的救助,還是因為她幾乎破音的焦急聲嗓。
眼看着美人攥緊匕首捲土重來,林瑟瑟心急如焚,抬首隻聽一聲尖利的哀嚎,司徒聲指間的短劍卻已是刺穿了美人的喉嚨,黏稠的血液從血管噴涌而出,驚得他腳下的兩個美人尖叫起來。
他的眸色冷淡,不帶一絲情感:“剁了喂狗。”
見劉袤像是拖死狗一般,將失去呼吸的美人拖了出去,林瑟瑟忍不住又打了個寒顫。
她確信他並不只是說說,他是真的要把這美人剁成肉醬。
劉袤將另外兩個美人也一併帶走了,那兩人雖是和死去的美人一同送來的,但她們和那美人不同,並未有行刺九千歲的意圖。
她們是北郡王今日送來的,待會連夜便會被遣送回去,至於回去之後她們會落得什麼下場,那便不是劉袤要考慮的事情了。
劉袤命人清理乾淨了地板上的血跡,連同美人們躺過的軟席也一併扔了出去,更換上新的席墊后,又燃了金絲檀的細盤香祛除血腥味兒。
期間林瑟瑟就像是鵪鶉一樣,立在原地一動不動,她也不是沒腦子的人,自然瞧出司徒聲不是無緣無故要剝那美人的皮。
想必那美人是來刺殺司徒聲的細作,他早已察覺到不對,便以剝皮為由,激的美人耐不住提前動手。
不過司徒聲早不動手晚不動手,偏偏在她來時動手,怕是也有殺雞儆猴之意,想要震懾她一番才是。
她正猶豫着要不要對他表一表忠心,便聽珠簾后響起一道淡淡的嗓音:“我倒不知,你何時學會了武功。”
他的聲音並不似她想像中的那般尖細,冷冷清清的,像是淬了冰的花茶,帶着一絲慵懶的味道。
林瑟瑟老實道:“並未學過。”
她是真的沒學過,只是她在第一本書里惡毒女配人設,乃是武林世家的庶女,為了應付山莊裏每月的考核,她就學了一手如何精準的投射石子。
這一招還蠻好用的,不過除了這一招,她也不會其他的了。
司徒聲似乎也並不在意,他斜倚在美人榻上,硃紅色的緞袍半遮半敞,垂於身側的青絲猶如化不開的濃墨,煞是好看。
他想問的其實並不是這個。
他很好奇,她見他遇刺,為什麼那樣焦急,又為何出手。
但他終究是沒問出口,許是懶得問,又或是思索過後,認為沒有必要。
司徒聲像是和妹妹聊家常一般,語氣平和:“可用過膳了?”
林瑟瑟自然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他還未用膳,所以問她有沒有用膳。
她毫不猶豫:“用過了。”
她可沒有和變態殺人狂同桌而食的愛好,哪怕是今晚上不吃了,她也不願意和他一起用膳。
“哦。”司徒聲微微頷首:“我還未用膳,你在一旁伺候好了。”
林瑟瑟:“……”
她的臉色有些難看,卻也不敢反駁,只好勉強點了點頭:“好。”
劉袤上菜的動作很麻利,菜香味一冒出來,勾的她腹中饞蟲蠢蠢欲動。
早知她要留下侍候,倒不如和他一起吃了。
林瑟瑟不懂如何侍候,只是依稀明白,她要給他布菜。
她給他布了兩筷子的菜,他卻遲遲不動雙筷,她正納悶之時,一垂首便瞧見桌上還擺放着一支銀針,頓時恍然大悟——原來是她沒有用銀針驗毒。
司徒聲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他有餐前先吃包子的習慣,見她神色微滯,便提醒道:“給我夾個包子。”
林瑟瑟點頭,卻並未立即給他夾過去,而是小心的執起銀針,將銀針刺入了包子裏。
她並不覺得這包子裏會有毒,但今夜既然有人想要刺殺他,還是驗一驗毒比較安心。
當她將發黑的銀針從包子裏拿出時,她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司徒聲見她目瞪口呆,神色略顯不耐:“愣什麼?”
林瑟瑟沒有回答他,她已經篤定桌上的飯菜都是下了毒的,又怕他等不及誤食毒菜,便直接將桌子掀了。
只聽到‘嘩啦’一聲,整個殿內都安靜了下來。
司徒聲面無表情的望着她,劉袤連忙上前:“是不是膳食不合胃口,老奴這便讓人重做……”
林瑟瑟指着滾落在地上的包子,抬起手中發黑的銀針:“這銀針變黑了,包子裏有毒!”
劉袤獃滯了片刻:“皇後娘娘……”
林瑟瑟抬首:“嗯?”
劉袤小心翼翼道:“這是豆沙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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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瑟瑟:豆包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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