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來的前一晚
即將出發去露營地的大巴上,賀遲正在聽歌看雜誌。
一個人忽然在他身旁坐下,他正打算提醒這人換個座位,卻對上一張熟悉的臉龐。
今天的她戴着墨鏡,扎着麻花辮,穿着白襯衫和牛仔短褲,看着很是清爽。
“賀遲,”她摘下墨鏡,對他比着勝利者專屬的V字,莞爾,“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賀遲愣了愣,他以為她不會來了,他和會長要到了一個名額,興高采烈地去S大找她,卻聽說她回家了。
“你為什麼會在這裏?”
“來救你呀。”
“郁棠你給我正經點,你為什麼在這裏?”
“當然去露營啊,”郁棠從背包里拿出一包零食,“難道你以為我是為了體驗坐五六個小時大巴的快樂嗎?”
“你哪來的名額?”
“拜託朋友弄到的。”
“郁棠!”賀遲忍不住喊了一句,“你怎麼……”
“同學,別欺負女生啊!”剛上車的老師對他說了一聲。
賀遲欲哭無淚,這些人大概不知道,坐在他身旁的女生可不是那種嬌滴滴的女生,她可是一言不合就會扒人衣服的郁棠啊。
“我喜歡這種站在道德高地碾壓你的快樂,”郁棠眉眼彎彎,“賀遲,接下來的幾天,請多多指教。”
賀遲又氣又笑,他想,他大概上輩子欠了郁棠的,所以現在不得不還債。
“對了,送你一個東西。”
郁棠從包里掏出一根手鏈,麻溜地給賀遲戴上。
“我們無親無故,你為什麼送我手鏈?”
當然是為了救你狗命啊,郁棠給了賀遲一個白眼。
這手鏈里裝了定位器,如果賀遲有什麼意外,她可以第一時間找到他的位置。
“買衣服送的,你不想要就還我。”
“不要白不要……”賀遲別過臉,氣呼呼地說,“你想送人禮物,就不能正經地買一個嗎?”
這已經是她在店裏挑了二十分鐘的成果了,這貨知道挑一個可以裝定位器的手鏈多難嗎?她的零花錢都用來買救他的裝備了。
賀遲給朋友發了一條消息。
【如果一個女生送你一條手鏈,並且說這手鏈是買衣服送的,她是什麼意思?】
【哇,你小子居然鐵樹開花了。別慫,這女生明顯是喜歡你啊。賀總,沖鴨!】
看到消息的賀遲思索良久,他看了一眼郁棠手機屏幕上的內容,面色忽然有些沉重。
如果,郁棠送他手鏈,並且說這手鏈是買衣服送的,這說明郁棠喜歡他。
那如果,在送他手鏈的同時,郁棠既看這種和連環兇手相關的文章,又看什麼繩結……這又是什麼意思?
賀遲有些頭疼,郁棠的行為就不該用常人的思維去推導。不過……郁棠她不會是打算求愛不成便殺人滅口吧?小說里的月黑風高夜,正好是……殺人放火時。
“郁棠……你看這些幹什麼?”
“你說的是屠夫嗎?”
郁棠話音剛落,坐在後排的女生連忙問:“你知道屠夫?我記得他的第一個案子,第一個受害者是真的可憐,她還有個開出租的丈夫和剛上初中的兒子。”
“我之前也關注過這個案子,兒子太可憐了,本來學習成績還挺好的,因為母親離世,退學在家,心理出現很大問題,家裏沒人照顧,父親有時候只能帶着他一起開出租。”
兩人立馬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起來,郁棠眨了眨眼,聽着兩人的討論。
“不過受害者家屬的態度……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雖然大部分家屬都很積極地配合警方……哪怕後來估計都絕望了,但還是有些家庭……對失蹤的家人漠不關心……”
“我曾經懷疑兇手曾經遭遇過女人的背叛,所以會選生活作風有問題的女人作案,可事實上,只有前面幾個受害者在作風上有問題。”
“更離奇的是:有幾個受害者在失蹤前都曾被目睹與同一名女孩待在一起,但警方卻沒找到那個女孩,根據目擊者的描述,應該是同一個人。”
“理論上,兇案的大部分兇手都是受害者認識的人,之前我懷疑過熟人作案,可是警方重點查過家屬,幾乎都沒有什麼作案嫌疑。”
“官方曾經根據拋屍地點畫過圖,結果顯示,兇手的活動半徑有差不多五十公里,這幾乎是整個市,拋屍地點並無規律可尋。”
“屠夫會不會已經死了啊?他這種人,真的用酷刑都不值得可憐,如果就這麼死了,真的心疼那些受害者。”
“我傾向於他已經因為意外去世了,不然他5年沒犯案,這對連環兇手來說,幾乎是社會性死亡。”
“5年前這件案子本來是要交給Hunter排行榜第一負責,後來排行榜第一死於非命,這件案子移交給其他的人,就再沒了后情。”
郁棠認真地聽着,其實困擾她更多的是:只對女性下手的屠夫為什麼會對賀遲下手?賀遲為什麼會失蹤?按照賀遲的體力,為什麼會敗給屠夫?
一路下來,賀遲被迫了解了屠夫以及其他Z國歷史上臭名昭著的連環兇手的種種惡跡,他決定收回以為郁棠想殺他的愚蠢的念頭。
今天市裡堵車,大巴車足足開了七八個小時,一行人才到了這次露營的目的地——明遠湖畔。
一起來露營的大約有五六十人,基本上都是C大的學生和老師,按照行程規劃,這次露營一共五天四夜,主題是秋遊。
當賀遲從後備箱裏推出他的小摩托車時,郁棠不由地愣住,她暗暗嘆氣,她果然不該對賀遲這個摩托車控有半點期待。
現在,賀遲離他的死,只差一個屠夫了。
眾人搬完行李休息的時候,郁棠悄悄走過去,圍着賀遲的小摩托轉了幾圈。
賀遲的小摩托倒是很適合貼定位器,郁棠挑了幾個隱蔽的地方,貼了幾個定位器。
已經快傍晚,一半的人開始搭鍋做飯,另一半的人開始搭帳篷,賀遲和郁棠被分配到了搭帳篷的那一撥人。
賀遲以為搭帳篷的時候,郁棠一定不會老老實實地搭帳篷,她肯定會纏着他。
令他意外的是:郁棠搭帳篷的樣子很認真,手法雖然算不上專業熟練,但也算比較厲害的新手了。
晚飯是粥和烤土豆,賀遲端着碗正吃得高興時,會長湊過來,笑眯眯地說:“那姑娘和你什麼關係啊?”
“沒什麼關係。”
“她是隔壁的?”
“我和她不熟。”
“不熟你戴什麼手鏈?這是那姑娘送你的吧,我看見了。”
“沒有,這是她的道歉禮……”
“沈玉不是喜歡你嗎?這下可是要傷心了。”
說起沈玉賀遲就頭疼,他拒絕過沈玉很多次,可她還是纏着他不放,他不耐煩地說:“別提她。”
“成……那你要的那個名額,是給她要的嗎?”
賀遲忽然發覺會長比郁棠還要面目可憎,他盛了一勺土豆,舀到他碗裏。
“你要是無聊,就多吃點土豆吧。”
賀遲放下碗,穿過人群,往湖邊走去。
明遠湖是露營聖地,風光無限好一年四季都有人來這裏露營。
賀遲蹲下來,撿起石子往水面砸去。
“
這裏風景很好嗎?”
伴着這道聲音,一顆石子在水面劃過。
“還行。”賀遲皺起的眉頭漸漸舒展。
兩人相對無言,只是沉默地扔着石子。
“如果,”郁棠轉過頭定定地看着賀遲,她眨了眨眼睛,輕聲說,“你明天就會死,那你現在想做什麼?”
“我沒病沒災的,怎麼可能明天就會死?郁棠你可別咒我!”賀遲奇怪地瞪了她一眼。
少年年輕的面龐里,熱情和青春蓬勃生長,他似乎對自己未來的命運全然無知,郁棠忽然感到了造物主的殘忍。
她只是偶然窺得天機,而賀遲對未來一無所知,萬幸她能重來一次,但賀遲並沒有這樣的機會。
“如果我認真的呢?”郁棠看他的神色多了幾分溫柔和憐憫。
如果明天死亡降臨?賀遲愣了愣,他從未想過,死亡對他是很遙遠的事,遠得像是很多年很多年以後的事,良久,他輕聲說:“應該是和朋友一起去騎摩托車吧。”
摩托車?果然不出他意料,郁棠暗暗嘆氣,賀遲這貨果然是表裏如一的傻白甜。
只是,他對摩托車這份喜愛,倒是令人感動。
“那我們去騎車吧。”
“我說的是和朋友,我們兩人又不熟。”
郁棠莞爾,說:“我都穿過你的白襯衫,坐過你的摩托車了,還不熟嗎?”
這郁棠怎麼要不不說話,要不就說一些虎狼之詞?賀遲被嚇得不輕,連忙說:“你別說這種引人遐想的話!”
“走吧,帶我去兜風。”郁棠拍了拍賀遲的肩膀。
“你哪兒來的鑰匙啊?”
“撿的。”郁棠把手伸進賀遲口袋,摸出一把鑰匙。
郁棠暗暗佩服起自己的演技,如果不是她志不在演藝圈,她完全可以進軍娛樂圈,和謝清知那廝搶飯吃啊。
看郁棠神色無異,賀遲愣了半晌,他親眼看着她從他口袋裏掏出來的,她居然管這叫撿的?
“郁棠,你是一個厚顏無恥的土匪吧!”
“你見過我這種兩袖清風的土匪嗎?走吧,帶我去兜風。”
“郁棠你這個土匪!”賀遲嘴裏罵著郁棠土匪,身體卻不由自主地帶着她往摩托車走去。
“怎麼感覺你今天突然奇奇怪怪的?”
“日行一善不行嗎?人生無常,也許明天世界末日了呢。”郁棠哼了一聲,跳上摩托車後座。
“你可別詛咒我,阿姨。”賀遲別過臉,說,“我還有大好人生呢。”
“賀遲,你當然不會死。”
我會救你狗命的,郁棠的神色漸漸堅定。
在郁棠的臉上,賀遲看到了慈悲的美艷。
她這是在憐憫他嗎?他哼了一聲,拍了拍她的臉,替她把頭盔戴正,沒好氣地說:“我當然不會死,你也不會死,年紀輕輕的,整天把死掛在嘴邊幹嘛啊?”
發動摩托車之前,賀遲輕聲問:“對了,郁棠,如果是你呢?你會做什麼?”
如果她明天就會死,她會做什麼嗎?郁棠愣了愣,她的確還沒想過這個問題。
不過,比起對死亡一無所知的賀遲,或許她更有資格回答這個問題,畢竟她經歷過一次真正的死亡,掙扎、不甘、迷茫共存的那種死亡。
那種被死亡的洪水沒過頭頂的恐懼依然存在,如果利刃刺進血肉的那一刻可以預知,如果死亡不可避免,那麼她大概會做好準備,拖着兇手一起死。
“和凶……討厭的人同歸於盡。”
賀遲哭笑不得,她還真是睚眥必報呢。
“那……你討厭的人里……”賀遲頓了頓,說,“有我嗎?”
“你還不夠格。”
賀遲哼了一聲,他沒底氣地說:“郁棠同學,你不覺得你的作風有問題嗎?”
“什麼問題?”
問題就是:哪怕明知道她是故意的,明知道她沒有用心,可是他卻無時無刻都想掉進她的陷阱。
“問題就是你是個女流氓!”
郁棠莞爾,賀遲這廝居然像貓一樣炸毛了。
兩人都沒說話,靜靜享受這月光下難得的一刻。
沿着湖邊的公路騎了兩圈,賀遲就停了下來,他想,如果身後坐的是他的兄弟,哪怕是陸衡那個哭包,他都能面不改色騎上十圈,但身後是郁棠。
她像只貓,不停地撓着他的心。
“郁棠,我想問你一件事,你認真地回答我。”
“什麼?”
“教學樓那天……”雖然賀遲一直是大大咧咧的性格,但接下來的話他實在覺得難以開口,他硬着頭皮道,“你是不是故意勾引我?”
“你猜。”
“你為什麼要做這種會讓人誤會的事?”
“你猜……”
“襯衫那事……”他紅了臉,“你對別人做過嗎?”
“除你之外,以前沒有,以後不一定……”
什麼叫做不一定?郁棠果然是個女流氓,只是……那件事她只對他做過……賀遲別過臉,氣呼呼地說:“郁棠,我總感覺……你在故意地勾引我。”
“那你中招了嗎?”
“當然沒有,想追我的人從C大東門排到西門,我圖你什麼?圖你年紀大?圖你……”
“是間隔一百米,排隊還可以領優惠券的那種嗎?”
“郁棠你是不是喜歡我?”
“我圖你年紀大?圖你高數全掛?還是圖你不洗澡?”
“我什麼時候不洗澡了?”
“你昨晚就沒洗澡。”
“在外面露營,哪來的條件洗澡?如果在宿舍,我肯定就洗了呀。”
“你也承認你不洗澡。”
“郁棠你這個杠精!”
“比不上你。”
“你為什麼跟着我?”
“我的帳篷在這邊啊!不住帳篷里,難道我要當美人魚嗎?”
兩人笑着往營地的帳篷走去。
郁棠臉上的笑意有些複雜,萬幸夜幕沉沉,足以遮擋一切善惡。
按照上一世的時間軸,賀遲會在接下來幾天裏,和他的摩托車一起失蹤,沒有人知道他失蹤的原因。
賀遲失蹤3天後,他的屍體會在一處距離露營地10公里的廢棄農場被發現,他躺在一片血泊里,身旁是他的摩托車,在他的上衣口袋裏,還會放着屬於屠夫上一個受害者的頭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