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我就又回到了附近的超市,隨便買了幾支,提着回家了。老伴兒見我回來了,忙問:“買着了?這小祖宗可在一直盼着呢。”我走到老伴旁邊,在她耳邊低低地說:“這種牌子在我們這兒根本就沒有賣的,我隨便買了幾樣,你就騙騙她吧!”老伴說:“這能行嗎?”我說:“反正她也不認識,就試試吧!要不她鬧起來可沒辦法。”

這個辦法當然行了,這是毫無疑問的,孫女高興地吃着她要的“伊利四個圈”,老伴也高興了,她就怕孫女鬧。我就回到了我的桌子邊,從退休后,我就一直想寫點兒東西,但時間過去這麼長了,我始終不知道自己該寫什麼,經常是寫了撕,再寫再撕,很少有自己滿意的。

我想從自己懂事時寫起,那大概是在十二三歲吧,我的記憶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跑步進入**,集體食堂,大鍊鋼鐵…

我的家鄉在農村,普通的中國小鄉村,那一年,村裏的廣播喇叭每天都吼個不停,我記不清是喊什麼了,我只記得爸爸讓我和弟弟抬着家裏僅有的一口鍋送到生產隊去,那是爸爸剛從鍋台上拆下來的,我有些不可理解,鍋沒了,以後怎麼做飯吃呢?結果爸爸大聲吼着,“讓你送你就送,說那麼多廢話幹什麼?”我只得和弟弟抬着去送,弟弟長得很小,抬鍋很費力,我們就走會兒玩會兒,一里路走了半天,回家還讓爸爸踢了一腳。

後來我們家就真的不再做飯了,我每天都到生產隊臨時搭建的大棚子裏吃飯,媽媽就在那裏面做飯,但是飯卻一天比一天差,有一天我問媽怎麼沒有好吃的,媽說好吃的都在山上沒有人去收拾回來。我問那爸爸呢?媽說他在幹活兒。我問幹什麼?媽說鍊鋼。後來放學后我就到了山上,我發現滿山的地瓜花生,卻沒有人來收,都爛在地里,我不明白,為什麼家裏沒吃的,它們卻爛在山上無人過問?

對於那段記憶我是沒有權利去評判的,因為那時我根本沒有思考的能力,雖然現在有了,但我對當時的事情都忘得差不多了,即使有能記着的,我也不知道記的是不是就是正確。

所以我真正有資格去評論的是從清理走資派、當權派開始的。二伯是村支書,那時他卻整天要戴着高高的紙帽子,在一群人的推搡下去遊街。二伯家的牆上被刷滿了標語,二娘每天都哭喪着臉,一聽到街上有敲鑼的聲音,就嚇得渾身發抖。儘管爸爸聲明和二伯斷絕兄弟關係,可我們家還是沒有免遭牽連。我不能戴紅袖章,不能和別人一起去串聯,他們不允許我加入他們的隊伍,所以我沒有在我們的偉大領袖活着的時候到**廣場去見他,我見他時,已是在他逝世二十幾年後了,那一刻我在外面,他在裏面。

那時的鬥爭讓人防不勝防,昨天我記着毛蛋他爸還押着二伯游過街,今天他們家的牆上也被刷上了標語,毛蛋他爸也戴上了紙帽子,脖子上掛着紙牌子,在一群人的推搡下,沿街遊行。我聽說是毛蛋有個什麼堂爺爺在舊社會到南洋去當了勞工,現在有人說他是大資本家了。後來一次我回鄉下見過毛蛋,問他那個當資本家的爺爺的事兒,他氣的說,“我也一直都在找,如果真能找到,我現在也不用這麼受窮了。”我想他是不可能找到的,因為他根本也沒有那做資本家的爺爺,或許他爺爺早在一次勞工暴動中被軍警打死了。

那段歲月,我真的不想回憶,因為現在想起來,那就是一場夢,甚至還不如一場夢。那時候的人其實都應該是死的,因為他們根本就沒有思維。到今天我才真正感覺到那段歲月的沉重,但我不是因為它給我們這一代人造成了傷害,而是那些年毀了我們整個的國家,直到今天,我們始終都沒有走出它所帶來的桎錮。

真正的生活是從改革開放開始的,那時我的兒子都已經上學了,我也通過努力在這所城市找到了工作,在機床廠當了多年的工人了。那一年的確很熱鬧,農村的地都分給了老百姓自己,想種什麼他們自己說著算,而且收入也是他們自己的。城裏更熱鬧,東西再也不用憑票買了,什麼布票、肉票全都不需要了,只要你有錢,你就可以去買。所以在一霎那,錢這個我們以前最不屑一顧的東西成了最硬的通貨。我的錢是固定的,就是每月的工資,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其它收入了。不過我一點兒也不羨慕,錢多了也不是件好事,說不定哪天再定成分,錢又成了區別革命同志和階級敵人的標準。

我住在城裏的“棚戶區”,那也是很不容易的,像我這樣的外來人口,能有個住處已經是很不容易了,想起分房這件事,我就覺得一陣的自豪,這可能是我做過的最正確的一件事了。這只是兩間平房,很舊很老了,是以前的工人分房時交出來的私房,他搬樓房了,自己家的平房當然是要捐獻給公家了。按照當時的排名,我是分不到房子的,所以別人都在忙前忙后,急着向廠長家送禮時,我一點兒也沒着急,我想,我急也沒有用,還沒我的份兒。可就在分房子的前夕,不知誰得到消息說,廠里準備蓋一棟樓房,今年就要破土動工,有了這個消息,能分到房子的人都開始沉默起來,他們想的當然是能分到樓房多好,誰還會要這舊平房。我不這麼想,因為我知道我的身份,我不能和別人比,也別想那麼多,能搬出這集體宿舍,有這平房也就不錯了。所以等報名結束時,名單上就我一個人,房子自然而然是我的了。當時有人說,真傻冒,等着分樓房多好。只是事情和他們開了一個小小的玩笑,廠里並沒有蓋樓房,因為廠里連工資都快發不出了,還哪兒來的錢蓋樓房?廠子的效益大幅滑坡,原因是我們的產品賣不出去了,國外的產品技術水平既高,價格又便宜,一下子將我們的市場完全佔領。

我印象最深的是廠長的臉,從那天開始就再沒有見他笑過,幾個月後他被調走,同事傳言調到局裏出任什麼領導去了。後來我見過他,那是他走後好幾年的事了,我在街上碰到他,他騎着一輛“大金鹿”,見到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問廠長上哪兒去,他說沒事兒,去買點兒菜。再後來,同事們都紛紛傳言說,老廠長並沒有陞官,他把一個廠帶垮了,又怎麼可能陞官呢?上面把他調走後給他安排了個閑職,沒幾年他就退休了,現在他在農貿市場販賣海產品,有人在那兒見過他,穿着中山裝,拿着一桿稱,在那兒賣扇貝。我覺得這可能是真的,因為我見他那次就覺得他身上一股很濃的腥味。同事們都在感慨,想當年這也是風雲一時的人物,出入做的都是進口轎車,現在他只能騎自行車,去做了一名小販。可生活就是這樣,你必須要活下去,所以為了錢,沒有什麼不能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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