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詢番外
程詢的父親程玉富在D市經營着一個小煤礦,那時他還白白胖胖的逢人就笑,也還沒有情婦。
父親是煤老闆,母親是小有名氣的藝術家,程詢也算半個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富家少爺。
他從小長得好看,家裏有錢嘴又甜,周圍的大人小孩都喜歡他。
從他懂事起,大人們就都在調侃他,說他厲害,小時候抓周就知道給自己抓一個小媳婦兒。
程家有錢,程玉富和余情把程詢這個獨苗苗當做眼珠子來疼,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
為了這個獨苗苗,程玉富特意在他周歲時辦了盛大的抓周禮,流水席在大院裏辦了三天三夜。
到了抓周那天,程玉富在紅布上足足擺了幾十樣東西。
他們在前面叫着:“寶貝,快過來,抓前面的錢幣。”“寶貝,抓手邊的書。”“寶貝,快抓劍,抓劍。”
程詢誰的話也沒聽。他一路翻山越嶺,爬過父母特意為他準備的錢幣和書籍,爬過算盤和雞腿,爬過刀劍和手木倉,逕自爬到了韓梅面前。然後,眾目睽睽下,他抬起肉嘟嘟的小手,戳了戳韓梅那圓鼓鼓的肚子。
頓時,圍觀的人都哄然大笑。
“老程,你兒子以後怕是不愛江山愛美人,是個痴情種哦。”
“也不知道老何家的肚子裏是個丫頭還是個兒子,你兒子怕不是一輩子就弔死在他老何家吧?”
“這孩子以後有出息,從小就知道要媳婦兒。”
“哎喲,可不敢這樣說,萬一阿梅肚子裏是個男娃兒怎麼辦?”
“那好辦啊,男娃就結為兄弟,女娃兒嘛,自然是娶回家當媳婦兒咯。”
所有人都在笑,只有餘情和程玉富鐵青着臉。
誰也沒想到,當年的玩笑話竟一語成讖。長大后的程詢,竟然真的那麼喜歡老何家的小丫頭何意,喜歡到做夢都想娶她為妻。
何意的婚禮程詢沒有出席,即使過了這麼久,他依然不能親眼看着她嫁給別的男人,即使他十分確定這個男人能帶給她幸福。
程詢不相信命運,但他又總忍不住想,是不是真的命運弄人。
明明最開始的時候他對她沒有絲毫印象,哪怕周圍的大人都拿他們兩個打趣,他心中也只有不盡的厭煩。
為什麼她會入眼入心,並最終發展到不可收拾。
明明是他先遇見的何意。
為什麼最終卻是他先弄丟了她。
明明何意先喜歡的人是他。
為什麼最終她卻最終嫁給了別人。
明明……
明明不該來看她的,可是他還是忍不住來了。
遠處的草坪上點綴着成千上萬的滿天星,花童手裏是漂亮的馬卡龍色氣球。藍天白雲下,所有親朋好友共同見證一對新人的幸福。
他躲在角落裏遠遠的看着,她穿着婚紗的樣子是那樣的美,只可惜,她不是為他穿的。
“臭小子,你躲在這裏算什麼,有本事你去搶婚啊。”余情挽着男友的手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他面前。
“你除了每天喝悶酒還會幹什麼,你什麼都不做,難怪小意要嫁給沈唯,是我我也不會要你。”
“你又不說話,你總是不說話,你什麼都不說,她怎麼會知道呢?她現在要嫁人了,你甘心只當她的哥哥嗎?你難道不會後悔嗎?”
“難道你的那些酒就白喝了,眼淚就白流了?程詢,雖然你是我兒子,但是我看不起你,你就是一個懦夫。”余情似乎想把他罵醒。
程詢轉身離開,充耳不聞。
他有什麼資格去做那一切呢?他沒有。
不,或許曾經是有的。
如果,他沒有進監獄的話。
如果,他沒有被誤診的話。
如果,他的父親沒有犯罪的話。
如果,他們永遠都沒有長大的話。
只是可惜,沒有如果。
余情極力撮合他們的時候,他心裏是竊喜的。怎麼能不高興呢,這是他愛了這麼多年的女孩子啊!
交往的那段時間裏,他就像一個小偷,小心翼翼地守護着懷裏來之不易的偷來的珍寶。
一定是他幸福得太過明目張胆,所以老天爺看不下去,要剝奪他的幸福。
他想起自己打電話和她分手的那個晚上,盒子裏是她和沈唯的照片,手上是醫院發的診斷書。
他頭一次如此憎恨命運,明明是為了幫助別人,就那麼一次,偏偏他用的針頭是不幹凈的,偏偏他被感染了。
如果在此之前他還有信心把她搶回來的話,那麼此刻在診斷書面前,他的所有奢望全部被愛滋病擊成齏粉。
他打電話給她,用最惡毒的話向她提出分手,他嘲諷她,罵她,侮辱她,只有他自己和窗外的月亮知道,那些都不是他的真心話。
她那麼好,他怎麼捨得說她半點不是呢。
他聽見她在哭,他聽見自己心碎的聲音。
他很想告訴她,別哭,剛才那些話都是騙你的,沒有一個字是真的。
他很想告訴她,他很愛她,這輩子最愛她。
可是他張開了嘴,卻發不出一點兒聲音。
她已經為程家做得夠多了,他不能成為她的負擔了。
他終是什麼也沒說,這樣也好,與其讓她一輩子心存愧疚,不如讓她恨。恨一個人總比不愛一個人記憶深刻。
那天晚上,他在運輸隊破破爛爛的房間裏,彷彿流盡了這輩子的眼淚,陪伴他到天亮的,只有窗外的月亮和懷裏的酒瓶。
果然,偷來的幸福不會長久。
“兒子,去告訴小意好不好,告訴她你當初和她說分手不是真心的,告訴她你是因為被醫院誤診了愛滋病怕連累她,告訴她沒有其他女人,告訴她你還愛着她。我們去告訴她好不好?”余情淚眼朦朧地拖着他的胳膊往回走。
“小詢,就當媽媽求你,就任性這一次,咱們去告訴她好不好。”
遠處,儀式似乎結束了。
程詢看見何意和沈唯甜蜜地親吻,她身着潔白婚紗,笑靨如花。
他突然想起許多以前的事。
他想起小時候,過家家的時候她總不願意當媽媽,她說她是保護大家的騎士,要與生活戰鬥。
他想起她偷偷教他打麻將,被抓到後站在院子裏罰站,卻在看見他后笑着對他說下次再教你。
他想起他青春期時第一次注意到她,她明明害怕卻依然倔強的樣子是那麼可愛。
他想起她收到第一封情書時的驚慌失措,明明那麼優秀漂亮的一個人,卻偏偏沒有自信,覺得是別人送錯了。其實怎麼會送錯了,那是他在無數個黑夜裏費勁心思寫給她的啊,就算閉着眼睛,他也不會送錯。
他想起他偷偷去警告喜歡她的男同學們,讓他們不要對她有非分之想。
他想起她偷偷對他說你媽媽好凶哦,但是沒關係,我最擅長的就是和長輩打交道了。
他想起他被警察抓走那天,她哭着對他說以後他的媽媽就是她的媽媽。
他想起她大聲對他喊我一定會幫你把爸爸找回來的。
他突然笑起來,余情怔住,她已經很久沒見過他的笑容了,自從他和何意分手,他彷彿不會笑了一樣。
“小詢,你是同意去告訴她了嗎?走,我們現在去告訴她,即使無濟於事,我們應該讓她知道,知道你那麼喜歡她。”
“媽,不用了。”程詢輕輕掙開她的手,“她很好不是嗎,她應該幸福不是嗎,即使她的幸福不是我給的,她也值得世間一切美好不是嗎?”
“媽,你放心,以後我會好好生活,不會再讓你擔心了。”
畢竟,月亮曾經照耀過他,那就已經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