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 寸心
由於世間不可存有兩隻七尾鸞鳥,不久之後,鸞兒的母親便落羽為凡,成了天地間再尋常不過的鳥。
玄青見鸞兒面露驚色,不知何故,不過他既已得尾翎,自當兌現自己的諾言:“雖然不知姑娘是如何得到這根鸞鳥尾翎,但這些並不屬於你我約定,姑娘若是身體無礙,不日我們便可啟程。”
“無礙,那家有勞醫家同我去一趟青州了。”鸞兒儘可能放平自己的聲音,來隱藏其間的無力感。
不過顯然,她的身體狀況騙不過修醫道的玄青。
玄青從懷中摸出一個小巧的青瓷瓶子,遞到鸞兒手中,說道:“想必姑娘一路奔波勞頓,難免氣血有虧,還須小心將養着。”
玄青看破卻未說破,鸞兒心下感激,柔聲道:“那便謝過醫家。”
與玄青一同趕回青州的路上,鸞兒自然不能化身鸞鳥,只能用妖力幻化出一雙半透明的羽翼,小心翼翼地飛在玄青身後。
濟世堂以醫入道,所修道法自然同醫理息息相關。他們通過服食丹藥激發人體臟器對應的五行之力,從而調動天地間的五行元素為己所用。
因此玄青的飛行方式也很奇特,他服下一枚濟世堂特製的“騰雲丹”,空氣中的水元素便在他腳下積聚成雲,助他御空而行。
幾日之後,兩人來到青山墜星崖。
墨畫的九天星圖還未繪完,玄青便只好在墜星崖又等待了幾日。
墨畫自觀星樓出來時候,鸞兒正斜倚着雕木的欄杆小憩,她面色微微潮紅,身子的一側是小半壺月露瓊漿。
一個墨青色長衫的男子負手立於一旁,正低着頭,認真研究着棋局。
墨畫皺了皺眉頭,冷聲詢問道:“汝乃何人,何故入我墜星崖?”
玄青從棋局間收回視線,迎上墨畫的目光道:“濟世堂,玄青。”
許是聽到了墨畫的聲音,鸞兒也睜開眼,她扶着欄杆站起身來,輕聲喚着他的名字。
“墨畫。”
墨畫瞧着鸞兒一臉微醺的樣子,少有地輕嘆一聲:“小柒可有何事憂心?”
見鸞兒搖頭,墨畫便當她又是貪嘴,於是將視線移回到玄青的臉上,沉聲道:“濟世堂,醫家?”
“前些時日,這位魚柒姑娘到洛州替夫尋葯,因緣際會遇到了我。她守了自己承諾,我自當上門替她的丈夫醫病。”玄青道。
“世人皆知濟世堂醫人不醫仙,吾雖為散仙,亦有仙階。”
“醫人自有醫人之諾,醫仙自有醫仙之諾。仙家只需知曉,尊夫人之諾足以醫仙。”玄青解釋道。
墨畫鎖着眉將目光移向一旁的鸞兒,正好迎上了她微醺的眸子。
“小柒,汝允諾他何事?”
“七尾鸞鳥的一根尾翎。”鸞兒還未開口,玄青便替她說了出來。
“什麼?”
墨畫聞言怒火中燒,他眯起眼睛盯着玄青波瀾不驚的面容,掌心泛起星光。
“墨畫,不要。”鸞兒顯然是注意到墨畫手掌之間的星辰之力,便連忙衝上前,擋在墨畫同玄青之間。
“玄青是我請來給你醫病的,尾翎我已經給他了,求你不要生氣,好么?”
嘴上雖然說著希望墨畫不要生氣,可是她心裏卻反而暗暗期待着墨畫生氣,也許是因為她知道尾翎對於七尾鸞鳥而言是何等重要,沒準兒,墨畫也知道。
“小柒,七尾鸞鳥尾翎藏魄,她怎會輕易給你?”
墨畫氣結於胸,再一次咳了起來,嘴角竟有鮮血隱現。
鸞兒趕忙衝到他身邊,墨畫握住她的手,強忍着咳心疼道:“取尾翎之時,她可曾傷你?”
妖妖可以看到,鸞兒臉上靠着飲酒泛起的潮紅頃刻間便退去,鸞兒此刻心裏想着什麼,她不得而知。但妖妖卻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心在那一刻冰封千里,寸草不生。
妖妖知道,這是由於自己分了一半真身給鸞兒,才導致自己開始接收她的記憶。而且隨着自身不斷地深入鸞兒的記憶,自己對她也越來越感同身受。
或許有一天,當鸞兒的記憶完全融入自己的另一半真身,她便不再是妖妖,鸞兒亦不再是鸞兒。
墨畫繪製九天星圖的最後幾日,鸞兒突然開始每日每夜的飲酒,玄青不解,她的身體明明還是那般虛弱,為何還要如此飲酒。
當時妖妖也不甚理解。
可就在剛剛那一刻,妖妖突然聽到了鸞兒的心。
“若是微醺,臉頰便有了潮紅,總好過慘白如紙一張臉,待墨畫瞧見之後憂心。”
“況且酒醉之後,步履蹣跚,言語浮虛,反倒很好掩飾自己傷重未愈的虛弱感。”
只是鸞兒的心中所想,墨畫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
而此刻,墨畫見鸞兒臉上失了血色,連忙握住她另一隻手,眉宇間的心疼不言而喻。
“她果真傷了你?”
鸞兒第一次將自己的手從墨畫的手裏抽了出來,她搖了搖頭,道:“不過是一根尾翎罷了。”
“紅鸞星動,心猿意馬,好一盤命數為局。”
一旁的玄青突然開口,他迎着兩道同時望向他的目光,微笑着頷首。
“汝既為醫者,觀人觀病不觀心。”墨畫轉身而去,“小柒既已應諾,吾待你醫病。”
玄青從鸞兒身邊經過的時候,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柔聲道:“世間痴情多兒女,長情自古空遺恨。”
墨畫待玄青走入偏殿,便以星光之力在門口設下禁制,他們究竟說了些什麼,無人知曉。
鸞兒木訥地挪動着腳步,不知覺竟走到墨畫的棋局前。
她坐在墨畫一直盤坐的鋪墊上,斜望着滿天星海。
妖妖看到鸞兒眼中閃爍的淚花,以及淚水中折射的熠熠星光。
她似乎看到一隻小小的七尾鸞鳥自漫天星海中徐徐飛來,落在一旁的欄杆上。
身着白衣的墨畫停下手中懸而未落的棋子,端起一旁的水晶杯盞,低聲道:“又貪嘴了?”
一滴淚緩緩墜落,一顆星劃過天際。
“我在你心裏,終究還是沒有一席之地。”
畫心玲瓏,不過方寸。方寸之間,皆魚非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