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 魚柒
鸞兒撿起那一角書着“墨畫贈魚柒”的畫卷,緊緊攥在手中,紅着眼眶望着墨畫離開的背影,她想開口說些什麼,卻終究是未發一言。
鸞兒就這樣一言不發地立在那裏許久,終於她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她將手中的畫卷殘片小心翼翼地收起來,最後望了一眼墨畫離開時的方向,而後便決絕地轉身離開。
身處鸞兒的記憶之中,妖妖不知鸞兒之後會做什麼,但她卻似乎可以感受到鸞兒那一刻的心境。
赤霞道人應當便是蒹葭心中永遠無法被取代的魚柒吧,妖妖一時悲由心生,對這一刻的鸞兒感同身受。
鸞兒獨自立於墜星崖畔,她張開手臂,縱身躍下。
熠熠星輝灑落在鸞兒的身上,她的雙臂再次化成雙翼,星光將她的七根潔白無瑕的尾翎染滿霜色。
她是四海八荒獨一無二的七尾鸞鳥,她便是她,是鳥非魚。
離開墜星崖,鸞兒一路朝南。不多時日便飛過青州邊境,抵達大澤的邊境。
妖妖記得蒹葭曾經告訴過自己,大澤為華夏大陸的最南端,大澤的盡頭便是忘川,世間生靈的歸途皆在於此。
大澤與青州交界的地方,也有一個修仙的宗門——萬劍門。萬劍門的弟子皆修劍道,在他們心中,一劍可破萬法。
相傳大澤的深處還生活着一個古老種族——鮫人一族。他們人身魚尾,擁有世間最美妙的聲音與傾世的容顏。
不過,由於他們下身為魚尾,不能行走於世間,所以塵世之中多為傳言,鮮有世人一睹真容。
當時蒹葭給妖妖講述大澤鮫人一族的傳說,見她興緻盎然,便又多講了一些——修行千年之上的鮫人可以選擇化尾為足,經由鮫人宗祠賜名,從此行走世間。
只不過一旦她們放棄鮫人身份,便失去漫長的壽命,與尋常人無異。
至於他們的姓名,也有講究。所有選擇化尾為足的鮫人都將以魚作姓,以序為名。
魚柒這個名字,應當也是如此。
想必她便是第七個選擇化尾為足的魚人。
如此看來,鸞兒還是不曾放下心中的人。
大澤之上,瘴氣經年不散,大澤深處,更是藏匿着數不清的凶獸。若非鸞兒本就是上古奇獸,百毒不侵,單憑這遮天蔽日的劇毒瘴氣,便足以讓她埋骨於此。
然而,鸞兒全然不去在意這些,毅然決然地飛向大澤深處。
大澤的深處,步步殺機。瘴氣之下的泥沼之中,四隻猩紅的眸子盯着鸞兒飛過的身影,乘其不備,如同一道閃電直射而出。
鸞兒反應過來的時候,左翼已經被撕開一道鮮血淋漓的口子,幽幽的黑氣纏繞在傷口之上,顯然有着劇毒。
鸞兒在空中穩住身形,也終於看清瘴氣之中偷襲自己的那道身影究竟為何物。
是一條雙尾雙頭的巨蟒,銅鈴般的猩紅色眸子冷冷望着鸞兒,或是在等待下一次出手的時機,又或許在等待自己的獵物毒發身亡。
顯然,它失算了,自己的毒並未如往日一般奏效。
終於,雙頭巨蟒耐心不再,它又一次如同閃電般射出身子,朝着鸞兒的脖頸咬了過去。
鸞兒趕忙朝着一邊躲閃,避開雙頭巨蟒一顆頭顱的攻擊,卻被另外一顆頭顱咬傷了另外一隻翅膀。
不過鸞兒也抓住機會,狠狠地啄傷了巨蟒的一隻眼睛。
巨蟒吃痛瘋狂地扭動着身子,一條尾巴風馳電掣般甩了過來,重重砸落在鸞兒的身上,她終於支撐不住,從空中墜落於泥沼之間。
見到此情此景,妖妖不禁暗吸一口涼氣,她想要去幫忙,卻無能為力。
雙頭巨蟒失了一隻瞳孔,變得更見狂暴,它將鸞兒拍打在地,沒有給她一點喘息的時間,再次張開血盆大口竄了過來。
千鈞一髮之際,鸞兒尾翎之上沾染的星光突然大盛,將鸞兒的身子包裹其間,雙頭巨蟒的獠牙重重地刺下,奇怪的是,一向無所不破的獠牙竟然被那層薄薄的星光攔下,不能深入寸毫。
鸞兒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她忍痛再次振翅起飛,直直地沖向巨蟒不能闔下的口中,鋒利的喙刺穿巨蟒的上顎,頓時鮮血如注。
巨蟒再一次痛苦地扭動着身子,尾巴再一次砸在鸞兒身上,將她拍飛出去。
只是這一次,它沒有再追上來,猩紅的瞳孔漸漸地隱入瘴氣之中,再之後便沒了蹤跡。
鸞兒也不知道自己在泥沼之中躺了多久,她只覺得自己渾身上下的骨頭都彷彿粉碎一般,劇痛不已。
鸞兒終究還是沒有找到大澤深處的鮫人一族,她被大澤萬劍門外出歷練的弟子救下,帶回萬劍門。
由於她被發現之時,化作了人身,所以萬劍門上下,皆以為她便是大澤深處選擇尾化為足的鮫人。
“這位姑娘,你叫什麼名字呀?”萬劍門的長老前來探望。
“魚柒。”鸞兒道。
“不知姑娘傷好之後有何打算?”
“想必前輩已然知曉我的身份,我這次回來本為探親,不料被大澤中的雙頭巨蟒偷襲,幸得萬劍門弟子相救,這才勉強保下性命。傷好之後,我便準備回夫家。”
“原來魚柒姑娘已經成婚,冒昧一問,是何家公子?”
“我的丈夫名叫墨畫,是墜星崖的畫師。”
一語之下,眾人皆驚。
“不知姑娘竟是謫星仙人的仙侶,若我等有照顧不周之處,還望姑娘多多包涵。”
“前輩哪裏話。”鸞兒不動聲色道,“不過我的確有一事相求。”
“魚柒姑娘但講無妨。”
“不知可否替我為夫家去書一封,告訴他我在大澤的經歷,讓他接我回去?”
“好說好說。”
讓鸞兒沒有想到的是,幾日之後,墨畫竟然真的來了。
她承認這一切都有賭的成分,她賭自己關於魚柒身世的猜測是對的,她賭魚柒如今尚在人世而且就生活在大澤,她賭萬劍門的長老說話足夠有分量,可以讓墨畫相信她就是那個人。
她似乎賭贏了。
墨畫來到鸞兒的榻前,用她從未聽到過的溫柔語氣柔聲道:“魚柒,同吾歸家。”
返回墜星崖的路上,墨畫擁着鸞兒腳踏星光,華夏的山川疊嶂、碧水蜿蜒盡在身下,他擁着她,像擁住了整個人間。
可是,墨畫對她愈是溫柔,鸞兒的心卻是愈加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