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嗚～嗚～，框哧～框哧～框哧……”火車刺耳的尖叫聲越來越近，濃厚的煙塵瀰漫著天空，凝成一張殘酷的幕布。

山海關的鐵軌上躺着一個人，凌亂的頭髮和疲憊的神態讓人看不清他的五官。但從他神經鬆弛的臉和嘴角勾起的那抹解脫的笑可以看出，他此時無比地平靜。

他就這樣平靜的看着疾馳而來的火車，看着那巨大的物體快速地在瞳孔里放大。那本翻舊的聖經被他往懷裏緊了緊。‘’十，九，八，七，六……‘’他默默數着數，想像着一會兒那個大傢伙先碾過自己的雙腳，然後快速地來到上身，直到粉碎自己的面門……

或許挺痛吧，那又如何呢？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嗚～框哧～框哧～框哧……”

火車還是按照原來的軌跡，毫不停留地向遠處駛去，天空依舊晴朗，鐵軌下的那片血色也終究會消散——

‘’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

喂馬，劈柴，週遊世界

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從明天起，和每一個親人通信

告訴他們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閃電告訴我的

我將告訴每一個人

給每一條河每一座山取一個溫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為你祝福

願你有一個燦爛的前程

願你有情人終成眷屬

願你在塵世獲的幸福

我只願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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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起，飄搖，遊盪

這是他最輕鬆的一次，沒有那累贅的身體，只有一抹完全只屬於自己的孤魂。耳畔是呼嘯而過的風聲，還有海浪拍擊石頭的撞擊聲，遠處更是梨花花瓣一片片展開的撕拉聲，還有動物和人們的呼吸聲……一切的模糊都逐漸變得清晰，那一抹遊魂就這樣飄啊飄，他能感受到自己離自己的大海越來越近，那個抓不住的東西就在前面，好似即將****。

飄搖的遊魂看到了自己的一生，一幕幕畫面在眼前快速地閃過，有自己和家人其樂融融的畫面，有和朋友一起談天說地的場景，還有和那四姐妹的浪漫時光……

然後，畫面開始變得很慢，那是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的時候——

十六歲那年的一個晚上，他獨赤腳走在海邊，海風吹起少年額前的細發，露出一張青澀憂愁的臉，感受着貝殼在腳下粗糙的質感，少年才意識到自己還有着肉體，這平凡不過的肉體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讓自己感到難受。

在這寧靜的夜晚，心卻是起伏不已的，他的心缺失了一塊，那是被他弄丟的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從他剛出生起就知道，可他尋了很久也沒有尋到，他知道自己觸碰不到那個東西了，明明清新濕潤的空氣此時卻令他感到窒息。他，要逃離這世間一切。幽暗的眸子久久地凝望着這片蔚藍的大海，這裏比別的地方更讓他心安——

腳下的方向一轉，他走向了大海，那水慢慢地沒過他的膝蓋，來到胸膛，直至鼻腔里也湧進了那鋪天蓋地的海水。在他意識即將渙散的時候，想像中的窒息並沒有來臨，一雙溫熱的柔夷，環住了他的腰，金紅色的光暈在海面升起，一如柔夷的主人那樣溫暖柔和。

那是個身着一襲紅裙的女子，紅色的及腰長發用一根金色絲帶輕束着，脖頸上戴了顆核桃大的粉色珍珠。她膚色晶瑩，柔美如玉，明眸皓齒，雙目在流動間隱着海水的藍意，秀美的娥眉緊緊地蹙着，在她細緻的臉蛋上掃出濃濃的憂慮。

少年被紅衣女子帶回了海岸。月色輕拂着高山、親吻着大海，在如歌的夜晚把詩意潤染。她俯身而下，雙手勾住他的脖子，然後親柔地吻上他的雙唇，靈巧地撬開他的牙關，深深吻了起來，熾熱纏綿，帶着深深的眷戀和不舍。滾燙的熱意自眼角流下，滴落在沙灘上，然後隱藏在海水中，一滴，又一滴。

陌生的女子突然吻上自己，少年沒有羞澀，沒有驚訝，卻是有一種契合靈魂的熟悉感，伴隨着撕裂般拉扯的心痛，一瞬間，那空了多年的心填滿了，這一次，孤獨的海被日出溫暖了。

少年有力的手掌把女子扯進自己的懷中，緊緊地抱着，像是要揉進自己的身體，成為不可割捨的一部分……

月光下，女子躺在少年的臂彎里，貪戀地感受着這最後一絲溫存。

突然，女子轉過身望着少年，‘’

你知道我是誰嗎？‘’溫吐的氣息似空谷幽蘭，輕輕打在少年的臉上。少年一愣，隨機勾唇一笑，‘’你是我找了很久的大海。‘’女子凄楚一笑，漾着藍意的雙眼認真地凝視着少年，‘’但你知道嗎，你是我找了一生的愛人。‘’女子抬起手臂，挽起袖子，藕節般瑩潤潔白的小臂外側上竟長着火紅色的魚鰭，熾熱的鮮血還在不斷地往外流。‘’你真的很討厭，我變成這樣都是為了你，可你什麼都不知道。‘’女子嗔怒道。

少年抿了抿唇，幽暗的眸子深深地望着她，沒有說話。‘’撲哧！‘’女子笑靨如花，好似沒心沒肺地說道‘’哎呀，我瞎說的，我呢，就是一條被主人拋棄的魚，魚怎麼會愛上人呢？‘’少年的唇動了動，仍舊未說一句話。然後，少年的手掌將女子的頭按進自己懷裏，撫摸着。這次，女子也不在說話了，但少年能感受到她的身軀在顫抖。

第二天，日出緩緩地從海面上升起，火紅的霞光照射在少年臉上，長長的睫毛抖了抖，少年緩緩地睜開了眼，本能地摸了摸旁邊，只摸到了滿手的細沙，冰冷的海風彷彿能吹進那道心間的裂縫，吹得內臟和靈魂都生疼，幽暗的雙眼卻平靜地望着日出。

‘’昨天，也是有紅光的吧，但是它比你更燦爛，還有——海‘’少年望向海面。

模糊的記憶里，沒有紅衣女孩，沒有月色下的激情。但少年卻知道一件事，他好像找到了自己的大海，終有一天他還會見到那燦爛的火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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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有這樣一首詩，署名是——海子

‘’燈，從門窗向外生活

燈啊，是我內心的春天向外生活

黑暗的蜜之女王

向外生活

“有這樣一隻美麗的手向外生活”

火種蔓延的燈啊

是我內心的春天有人放火

沒有火光，沒有火光燒壞家鄉的門窗

春天也向外生長

度過炎炎大火的一顆火

卻被秋天遍地丟棄

讓白雪走在酒上享受生活

你是燈

是我胸脯上的黑夜之蜜

燈，懷抱着黑夜之心

燒壞我從前的生活和詩歌

燈，一手放火，一手享受生活

茫茫長夜從四方圍攏

如一場黑色的大火

春天也向外生長

還給我自由，還給我黑暗的蜜、空虛的蜜

孤獨一人的蜜

我寧願在明媚的春光中默默死去

“有這樣一隻美麗的手在酒上生活”

要讓白雪走在酒上享受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