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錦湯

顧言風的怒意只維持一瞬。

他在家裏時，顧言錦就常常給他起一些連顧言錦自己都記不起的外號，以顯示兄弟感情極好。

顧言風不喜歡顧言錦給他起的外號，但或許是顧言旭的性格過分特殊，讓顧母錯誤地覺得只要孩子在笑就是開心，因此非但沒有阻止顧言錦這種行為，還笑着說兩兄弟感情真好。

大概只是一句話就能解決的事情。

顧言風挺討厭這樣的自己，為了家人不斷犧牲自己的感受，只想換取一家人的幸福。

如果說顧言錦是主謀，那他一定是幫凶。

顧言風不想蘇景辰為難，他默默提起桶去溪邊打水。

沒吃飽的半獸人都是些老弱婦孺，剩下也就蘇景辰和小靈鳥兩人。顧言風無論是身高還是體格，都是最適合去打水的那一個。這是另一個不可拒絕的現實問題。

已是晚上，明月高懸，繁星璀璨。溪水在月光下蕩漾着粼粼波光。

變成狼之後，顧言風的耳力敏銳了許多。他不僅能聽到四周的風吹草動，也能聽見蘇景辰和小靈鳥的小聲交談。

“別亂起外號。”蘇景辰想了一個合適的稱呼，道，“你以後叫他顧哥吧。”

顧言風的態度實在太雲淡風輕，蘇景辰不知顧言風介不介意。而小靈鳥心腸不壞。蘇景辰選擇這種折中的方式處理問題。

只是輕飄飄的一句話，顧言風感覺到一陣妥帖。

小靈鳥皺眉，沒有反駁，卻是嫉妒道：“小黑大人，你對那災星真好。”

“災星？”蘇景辰似乎明白了顧言風身為狼半獸人，地位卻奇低的原因。

顧言風豎起狼耳朵。

這許是暗線也說不定。

“對。災星。顧……”小靈鳥還是沒能喊出那聲顧哥，先用一個代詞暫時稱呼着，“他剛出生那天晚上，天上掉了好多石頭下來，接着下了好久好久的雨。好不容易養到兩歲，他的父母去找吃的，都沒能回來。部落有雄性半獸人可憐他，想要收養他，才三年時間，那雄性半獸人被猛獸咬斷了腿。大家都覺得他是災星，遠離他才能平安。”

蘇景辰聽得難受，這分明就是迷信。

想着，蘇景辰又難受起來。小靈鳥一口一個小黑大人地稱呼他，又何嘗不是迷信。

他與顧言風不過是站在迷信的兩個極端罷了。

打水的顧言風有些失望，這段話聽下來似乎沒有對任務有幫助的地方。

顧言風將水打上來，用骨刀切開牛胃，並清洗胃裏面的髒東西。部落之所以得病，不過是沒有洗乾淨腸子裏的食物殘渣罷了。

動物胃裏的食物殘渣的確很噁心，還帶着一股難聞的氣味，但顧言風以前就常做料理，多少有些心理準備，不至於難以忍受。

但那些等在一旁的半獸人們卻躲得遠遠，若不是蘇景辰在一旁，他們絕對會離開，不吃這噁心的東西。

蘇景辰覺得站這裏圍觀顧言風不太好，想想自己有什麼可以做的事情之後，對顧言風道：“我找找有沒有什麼調味料，我今天好像看到白蘿蔔。”

他不會做飯，平常給顧言風打下手也只是做些擦桌添飯的輕便活。

“往回走吧。”顧言風抬起頭，洗下水的動作卻沒停，“我記得那邊有幾棵辣椒和姜。再回去拿點鹽吧。”

部落唯一的調料就是鹽了。

至於醬油這些需要加工釀造的調味料，今晚沒辦法變出來。

蘇景辰拿着火把去找辣椒。小靈鳥則被蘇景辰弄回去拿鹽。

酋長聽到這個時間要鹽時還有些不滿，但知道要鹽的是蘇景辰之後，態度頓時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只是他也跟着過去了。他想瞧瞧蘇景辰如何變廢為寶。

火把能見度低，蘇景辰沒能找到更多食材，只帶了白天看到的幾樣。

但即使算是這樣，這鍋雜錦湯也比部落分發的肉湯要香上許多。

四周的半獸人臉上早就露出期待的表情，不再是原來的嫌棄和厭惡。

犀牛酋長遠遠聞到氣味，就情不自禁地深深吸了一口氣，併發出一聲感慨，“好香。”

響應他的是四周的肚子咕嚕聲。

小靈鳥吃晚飯時只吃了八分飽，現在說不上餓，就是純粹的饞了。

酋長和小靈鳥一邊咽着口水，一邊往香味處趕，步伐都快了一倍有餘。

等看到蘇景辰時，蘇景辰正用大木勺攪動雜錦湯。火噼啪作響，湯火咕嚕咕嚕地冒着熱泡，騰騰熱氣，飄出陣陣香味。

雜錦湯很豐富，有牛肚，牛腸，牛肺，雞胗，白蘿蔔。點綴着紅色的植物，又香又好看。犀牛酋長認不出這是什麼肉，但看到這一鍋湯就食指大動。

“來得正好，放點鹽就可以起鍋開吃了。”蘇景辰道。

犀牛酋長連忙把鹽遞出，也想要吃一碗。

這個時代的鹽都是粗鹽，白色的鹽里摻雜了許多黑色，這些黑色都是雜質。

蘇景辰沒有潔癖，可身處現代社會太久，驟然看到這樣的鹽，想到這些鹽還要放到湯里，那感覺當真難以言喻。

顧言風見蘇景辰遲遲沒有放鹽，還以為蘇景辰不知道該放多少。

等看到鹽袋裏的粗鹽時，顧言風嘆了一口氣。

想在這時代養活蘇景辰真不容易。

顧言風說：“今晚我們不放鹽，明天把鹽提純了再下吧。”一天不吃鹽沒什麼關係。

蘇景辰鬆了一口氣。

顧言風先把兩人份的雜錦湯裝出來，然後才下鹽，讓其餘半獸人自己分來吃。

犀牛酋長搶着勺了一碗，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犀牛皮厚，滾燙的湯落入肚子並沒有太多不適應，讚歎一聲，“太美味了。”

清淡的湯帶着淡淡的咸辣味，卻也是部落里難得的美味。牛雜煮得不夠久，咬起來有些許費勁，不過半獸人的牙齒鋒利，連骨頭都能咬開，下水的這點勁頭頂多是消遣。蘿蔔切成小塊，一口下去鮮嫩多汁，帶着淡淡的肉味，最是好吃。

秋夜寒涼，這晚上能喝上這麼一碗雜錦湯，真是一種享受。

犀牛酋長品嘗完這一晚雜錦湯，就在他想要再來一碗時，發現鍋里已經清空了。

犀牛酋長有些可惜，但更可惜的是那些聞到香味，從部落里出來的半獸人們。

他們趕過來，看到的只有乾淨的鍋底，還有幾個着急把剩餘食物灌到肚子裏的半獸人，生怕他們會搶了似的。可事實上，那些來不及吃進肚子裏的半獸人的確被搶食物了。

那蛇半獸人拋下一句嘗一口，就把小兔半獸人的肉湯搶走。

但也有還在慢慢悠悠地吃的人，一個是蘇景辰，另一個就是顧言風。

顧言風認真吃着。他是餓了，他幹活多，自然消耗也大。

蘇景辰卻是挑挑剔剔，一會挑食地把不吃的雞珍勺到顧言風的碗裏，一會說沒鹽，湯水寡淡無味，好懷念外賣的時光。在旁人眼裏散發濃郁香氣的雜錦湯，在蘇景辰眼裏卻是那麼地不值一提。

狼半獸人不敢搶蘇景辰碗裏的東西，只能對顧言風道：“你，把東西給我嘗一嘗。”

這一碗雜錦湯勉強夠顧言風吃飽而已，顧言風自是不願意給的。但他沒有回答，只是默默把東西吃進肚子裏。

看到那碗美味一點點減少，狼半獸人着急道：“你聽到沒有？我讓你把它給我嘗嘗。我就嘗一口。”

顧言風不為所動。

不管顧言風說什麼都沒用，他只有一種選擇，那就是給。與其這樣，不如學那些老弱半獸人般，先把東西吃到自己的肚子裏。

眼見那狼半獸人要動手搶顧言風的東西，蘇景辰出言阻止，“你幹什麼？”

蘇景辰對這狼半獸人有印象，就是那個給他遞了半生不熟的肉，還說這樣好吃的狼半獸人。

“小黑大人，是他不識抬舉。我就想喝一口而已。”狼半獸人不覺得自己這樣有什麼問題。弱肉強食，弱者要無條件地服從強者，這本就是部落里的生存法則。

“你今晚吃了那麼多肉不夠，還搶別人的食物。”蘇景辰皺眉。

狼半獸人的確不餓，他就是饞，尤其是聞到肉湯的香味，嘴裏不停分泌唾液，“我就嘗一嘗味道怎麼了。我天天出去打獵，難道吃點部落里的東西都不行？這些又不是你們打獵來的。”

瞄準其他碗的猛獸半獸人的確搶到了一口食物。

但他們並沒有如開始所說的那般只是嘗一口，而是察覺雜錦湯好吃以後，就大口大口地把剩餘的湯和肉全部吞進肚子裏。

看到這樣的畫面，蘇景辰知道顧言風的碗湯更加不能給。

犀牛酋長從小靈鳥那裏知道了一些情況，走出來，問：“小黑大人，這下水是怎麼煮得這麼好吃？明天能再給我們煮一鍋嗎？”

聽到酋長的話，狼半獸人也不搶了，而是道：“對啊。我不要他的了，小黑大人給我們再煮一鍋吧。”

小靈鳥和那些老弱病殘半獸人站在一旁，沒有說話。

蘇景辰很難受，這湯明明是顧言風親手煮的，大家喝湯的時候讚不絕口，可這種時候卻沒有一個人幫顧言風發聲。這一鍋湯如同餵了一堆白眼狼。

蘇景辰冷冷看了犀牛酋長一眼，淡漠道：“這是真神賜予顧毛毛的湯，我不會煮。”

眾人難以置信看向顧言風，大家都不信這樣的美味出自一個災星之手。

“信不信由你們。”蘇景辰下巴微抬，“顧哥，走了。”

說完，蘇景辰頭也不抬地離開。

顧言風本想說有肉就可以再煮一鍋，但蘇景辰這般態度，只能跟着蘇景辰離開，不再理會這些NPC。

若在現實世界，顧言風會左顧右盼，但在這個世界裏，顧言風知道一切都該以蘇景辰為主。

根據系統界面顯示的時間，現已是晚上九點了。

這個夜生活貧乏的原始部落里，九點意味着休息。

蘇景辰下意識就跟着顧言風回家。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還是兩個人一起比較有安全感。

可等看到顧言風那破破爛爛的木房子，蘇景辰談了一口氣，“到我那裏睡吧。”

“這算邀請我同居嗎？”顧言風問。

“……”蘇景辰在心裏暗罵一句顧色狼，“懶得理你，我要回去睡覺了。”

顧言風笑着跟在蘇景辰身後。

“你跟過來幹嘛？”蘇景辰哼哼道。

“我有點怕，小黑大人保護我，今晚和我一起睡好不好？”顧言風低着頭，將蘇景辰半摟在懷裏。

“怎麼，你在求我和你同居嗎？”蘇景辰傲嬌道。

“對啊。小黑大人。我怕。”顧言風笑着親了親蘇景辰。這世界的蘇景辰高了一些，顧言風稍稍側低頭就能親到蘇景辰的臉頰。

“別怕別怕，小黑大人保護你。”蘇景辰的毛被擼順，渾身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