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這樣一輩子

我不想這樣一輩子

“廣告位?”顧言風彷彿聽到了天方夜譚。

“賣影視版權,招廣告。”蘇景辰知道顧言風在想什麼,“噓,別說話,把你腦袋裏那些讓我不開心的話全部憋在身體裏。”

顧言風想笑又不敢笑,只能說,“你想得還挺全面。”

“得了吧。”蘇景辰哪看不出顧言風是在笑他痴人說夢。

可看到這些廣告牌,蘇景辰卻覺得現在的自己糟糕透了。曾經的自己尚且敢做夢敢寫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現在的他還是那麼垃圾,倒變得越發現實,甚至連這個世界的一草一木都不相信。

他清晰知道這世界的一切都是假的,知道夢醒會回到現實世界。所以在這個世界裏看到什麼,遇到什麼,他大概不會出現太大的情緒波動了吧?

兩人走在回城堡的石板路上,閑適而愜意。

四周風景獨好,天氣宜人。

兩蹄站立的野鹿挎着籃子採摘漿果。身子像牛,卻有比樹木還長的脖子的長頸鹿獸慵懶咀嚼着樹頂的嫩葉。

顧言風似乎還看到了一頭獨角獸在森林深處奔跑而過。白色的身體,彩虹的波浪鬃毛,爽朗的中年大叔笑聲,閃亮亮的特效金光。

顧言風其實挺喜歡這個虛幻和現實相互交織的世界。

快要在顧言風想不起來時,系統提示他第一個任務前置條件完成,也就是公主愉悅值已經到達80,並詢問公主是否接受王子的戒指。

如果接受,顧言風需要把戒指重新戴上,並說出接受戒指的話語。

顧言風想不到任務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完成了。這一路走來,顧言風對蘇景辰的了解加深了許多。

他意識到自己不該全盤否定蘇景辰的選擇,而是該嘗試去理解蘇景辰的行為。

“寫小說多久了?”顧言風問。

顧言風慢了些,自覺落後蘇景辰半個身位,他不想這麼早回到那個滿是NPC的城堡,想在這個自由的森林裏多待一會。

提起小說,蘇景辰這才想起任務的事情,原本的好心情也淡了許多,“這本最早,初二開始。”

顧言風有些意外。如今他們即將大四實習,算起來蘇景辰竟然寫了將近八年。

能讓人付出如此大的代價,總是有非同常人的執着。

“寫幾本了?”顧言風又問。

“七本。校園、末世、星際都有寫,沒有特別固定的風格。”蘇景辰給顧言風打預防針。他覺得沒必要隱瞞,這些事情以後還要討論,甚至研究如何過關。

“還挺多的。”顧言風感嘆。減去高三那高強度學習的一年,等同一年寫一本書。

顧言風不知道蘇景辰的創作速度快還是慢,但蘇景辰和他同一所大學,用在學習的時間肯定不少。這樣都能寫出七本小說,可見蘇景辰一直堅持寫作,是真的喜愛小說。

“字數也不多。電腦打字也挺快的。”蘇景辰不由得謙虛起來。

其實初二那會寫作速度非常慢,明明就幾萬字的小說,可蘇景辰就是磨磨蹭蹭地弄了快一年時間。那會邊寫邊發,沒有讀者的他抓耳撓腮地想自己為什麼寫得不好?

喝了幾壺毒雞湯之後,蘇景辰咬牙撐到小說完結,最後順利從收藏零突破至收藏三。

後來寫作速度快了,寒暑假就能寫一本。心態變好,他不再在乎那些煩人的聲音,但那股明知道自己寫不好卻還要寫的執念困擾着他。像越掙扎就纏得越緊的線,隨着畢業臨近,將他束得快要窒息。

顧言風腦海里冒出了無數個問題。想問蘇景辰目前簽約哪家小說平台?想問蘇景辰月收入如何?收入能不能維持自己的生活?想問蘇景辰的筆名叫什麼?

可話到嘴邊,顧言風一個問題都沒有說。

他覺得這樣不禮貌。

顧言風覺得,他們的關係尚未到達詢問對方收入的地步,而這些問題帶着對蘇景辰職業的質疑。

一個人能做出這麼重要的決定,自然有其自信的地方。他不該問這種基礎問題,不信任蘇景辰的寫作實力。

“可要是不通關……”顧言風話到一半沒有再說。根據合同,顧言風不能對外透露夢穿的事情,還有合同里的具體內容,因此只能停下來。

而蘇景辰想要獲得的東西不同,合同也必然和他的合同不同,承受的後果也會有所差別。

顧言風不由得想,或許蘇景辰不需要付出生命這麼昂貴的代價,才會輕而易舉地同意夢穿。原本只是隨意一想,可顧言風越想越覺得這個可能性非常高。

“這是我寫的小說,我怎麼可能不通關?”蘇景辰勉強扯出一個笑容,但這個笑容沒有剛才的笑容自信。

他都跑半個晚上了,到現在連第一道關卡都還沒通過。

這任務還沒進度條,蘇景辰連自己做對還是做錯都不知道。系統只讓他給公主送禮物,可送什麼禮物才算對?送多少禮物才能完成任務?都沒說。

想他大學打了三年遊戲,應該不至於這麼慘,折在自己第一本書。蘇景辰忽然不太自信,甚至有一些懷疑自己。

“那你會死嗎?”顧言風問得很直接。他不知道這算不算違反系統規定,但顧言風就是想要一個準確的答案。

然而着急的顧言風忘了前置條件非常重要。

因此顧言風的話到了蘇景辰耳里,又有了另一層的解讀。

人自然會死的。蘇景辰認為顧言風不是在表達這麼淺層的意思,而是問他:如果不寫小說會死嗎?

“會。”蘇景辰回答得堅定而富有哲學味道,“人活着,就是為了死去。”

顧言風:“……”

他覺得蘇景辰答非所問。

可顧言風又意識到,蘇景辰哪怕不需要付出生命如此嚴重的代價,也必定用了寶貴的東西來換取這次機會。

“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有些人二十歲就死了,往後的六十年只是重複着原有的生活。”不等顧言風回答,蘇景辰便轉過身,朝森林深處走。

穿過一排排樹木,一層層灌木,廓然開朗,一小片位於森林的兒童樂園呈現在眼前。大象滑梯,雲朵鞦韆,旋轉木馬,裝着各式甜品和水果的迷你摩天輪。

顧言風想不到蘇景辰的小說里會有這樣的地方。

可仔細想來,蘇景辰的童年比他幸福多了。他只有日復一日的學習,蘇景辰卻能去各種培訓班玩耍。他學的一切都是為了更好地管理公司,而蘇景辰能學一切自己喜歡的事物。

蘇景辰坐到鞦韆上,輕輕晃動,視線卻沒有看向顧言風。他似乎想說什麼,又覺得自己不該說出來。

“可你沒必要……”話到嘴邊,顧言風又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顧言風沒聽過這種毒雞湯,但他覺得蘇景辰這種觀念太頹廢了,不該出現在一個還沒畢業,正直最好年華的大學生身上。

蘇景辰嘆了一口氣,離開鞦韆,走到旋轉木馬前。

四周僅有他們兩個人,又是夢裏世界,可蘇景辰沒有穿着靴子就踩上去,而是坐在旋轉木馬的樓梯上,開始脫鞋。

王子的皮靴很重。結實的皮料,鋥亮的金屬,還有鑲嵌的鑽石,華麗得無可救藥。

慢慢拉開左靴的皮扣,每一步都像故意放慢的鏡頭,蘇景辰問:“你有沒有試過,做了一晚上的夢,醒來卻不知道哪個世界才是真實存在的?”

顧言風沉默。

但蘇景辰知道顧言風已經默認了他的答案。

“你有沒有試過,工作日急急忙忙趕上地鐵,地鐵穿過隧道的那幾秒,腦袋嗡鳴,有種恍若昨天,甚至上個月的感覺?”蘇景辰脫鞋的動作非常輕,似乎把所有力氣都用在說話上。

顧言風坐到蘇景辰身邊的鞦韆上,仍舊沉默。

蘇景辰知道顧言風的答案和他相同。

“但這樣重複的日子,還有明天,還有後天。或許十年後,很可能還是這樣。”蘇景辰用最平靜的語氣,說出最殘忍的話語。

不需要蘇景辰繼續說,顧言風光想想就覺得可怕。

租同樣的房子,坐同一條地鐵,打同樣的卡,生活沒有任何變化。這樣的人生要重複四十年,直到退休。

偏偏它和學習不同。每個學生都知道,熬完這一段苦,等大學就可以嘗口甜了。

“可熬完工作,我們就開始死了。”蘇景辰說著,就笑了。他的笑聲很低很沉,像壓抑着的哭泣。

空氣似乎都凝固了,顧言風覺得喘不過氣來。

工作沒有想像中那麼美好。顧言風曾以為自己會在職場中大展身手,但入職后他才發現自己在學校里學到的內容有90%都用不上。自認優秀的他還比不過早入職三個月的實習生。努力加班忙活,做出來的東西卻大多都用不上。

顧言風甚至有一瞬間想過,自己加班是不是在浪費公司的電。

“我不想這樣一輩子。”說完,蘇景辰將左腳的皮靴扔到地上。

沒了皮靴的束縛,左腳瞬間變得輕鬆自在,自由得像個野人。

但他還不是野人,野人是不穿襪子的。

他卻不能連襪子都脫掉,他還得給自己保留一層體面。

“電影有開場有落幕。小說有第一章有完結章。為什麼到死亡,人類就要糾結那五六十年的壽命呢?”蘇景辰脫鞋的速度加快,鬆了皮扣,三兩下就把右腳的鞋子蹬下去,極其迫不及待。

解脫沉重的束縛,蘇景辰感覺好多了,“當然,前提是我沒有需要擔負的家庭責任。”

顧言風沉默不語,抓着鞦韆的手卻不由自主抓得更緊了。

高中時,蘇景辰的父母離婚了。因為某些顧言風不知道的原因,兩人都沒有要蘇景辰的撫養權。可相應的,蘇景辰也不需要承擔給父母養老的責任。

※※※※※※※※※※※※※※※※※※※※

顧言風:難以想像獨角獸是大叔音

蘇景辰:可給我派氣球的獨角獸的確是個大叔,日結一百塊一天的獨角獸

顧言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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