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鼎爐分】
竟然有人膽敢違逆魔皇的意思擅自醫治白子墨,那人無法將借魔氣而生的枯木皮一併去除,那些枯木皮早與白子墨的皮肉相連,揭開一小塊樹皮都必須連帶着扯下一塊血肉,只能暫放白子墨繼續留在鬼木牆內。不過白子墨的精神頭明顯好多了,不再渾渾噩噩,呼吸也順暢不少。見魔皇與先知來到,白子墨縱然無法動彈,仍垂頭斂眸以示恭敬,完全將自己當成了魔界的一份子,與其他魔將一般無二。
鬼醫不得命令是絕不會自作主張前來醫治犯人,如此明目張胆的醫治,絲毫不懼魔界手段,更沒將魔皇放在眼裏,猜都不用猜,準是緋羽怨姬。如今有了魔后的身份掩護,她做起事來全無阻礙,要不是沒法解除魔化,恐怕她已經將白子墨放跑了。大婚方畢,這麼快就軟禁新魔后勢必引發眾魔猜忌,萬一魔後身份曝光,不僅緋羽性命難保,連雲河自己也會臉面盡失,可不處理又恐她變本加厲,做出更多傷害魔界利益的事。銀鍠雲河隱忍怒意,打算待此間事畢再私下去警告緋羽怨姬。
“佛劍分說……”
白子墨反反覆復只不停重複這一個名字,魔者們不明所以,冥見先知催動鬼木之能,枝條蠕動收緊,順着全身經脈愈發深入白子墨體內,痛苦的哀嚎聲斷斷續續自嘶啞的喉中發出,可白子墨依舊沒有吐出更多的信息。
雲河緩步踱到鬼木牆前,冷漠俯視樹下僅露一顆腦袋的白子墨,伸手托起白子墨的下巴,輕輕撫了撫那張因極度痛楚而扭曲變形的俊秀臉龐。
“白師兄,你不是信誓旦旦要替本座背負千載罵名嗎?怎麼現在不肯多透露些天機呢?”雲河柔和地笑着,眼神卻冰冷異常。
鬼木不再鑽動,疼痛稍緩,白子墨目光獃滯,費力抬頭望向雲河,見到那張熟悉的容顏時,眼底方才略過稀微的悲傷。只這一瞬間的情緒波動,魔氣攻破心防,魔化的腦識不受控地道出了他一直堅守的秘密——
“佛劍分說……圓兒……陰陽骨……七巧神駝……昊天鼎……神刀……聖戟……”
雲河即刻甩開了白子墨的腦袋,他抽出一方白巾嫌棄地擦了擦沾染人類污血的手,隨意丟到地上,轉身邊快步離開,邊吩咐候立的雙先知去通知所有魔將至魔皇殿議事。靜謐的先知台,不知天機已泄的白子墨又半昏半醒地垂下腦袋,苟延殘喘地繼續拖着半條命。
圓兒是誰沒人知道,但其他目標非常明確,困難的調查工作自然交給心思縝密的吞佛童子,陰陽骨的工作本也由他負責。難得的是晦釋童子居然站出來主動要求去將佛劍分說擒回,佛劍目前雖身負重傷,但晦釋童子年歲尚幼功力不足,斷非佛劍對手。
想當初雲河親自出面說情,讓這隻特地救回魔界培養的小白猿與吞佛赦生一樣,拜在襲滅天來座下,晦釋童子的名字還是魔尊者給起的。襲滅天來教的東西句句都是他自己參悟的佛魔禪機,雲山霧繞深奧非常,雲河可沒耐心聽,哪知晦釋比吞佛還有慧根,襲滅天來只粗粗講過一遍,那小猿便領悟了,甚至還能跟襲滅天來論上幾個回合。如此天賦異稟的徒弟,簡直是襲滅天來心目中能傳承他衣缽大道的最佳人選,如今晦釋童子儼然已成為襲滅天來最得意的小徒。
戰鬥歷練是必要的成長經歷,雲河向來寵愛這隻小白猿,十足偏心唯一會跟他撒嬌的晦釋童子,誰叫他的三個侄兒年紀都比他大,不是悶葫蘆就是火炮仗,根本不及小晦釋萬分之一可愛。於是在晦釋童子強烈要求出戰佛劍分說時,雲河又操心地指派了赦生童子與晦釋同行,打不過也好有師兄照應多條退路。
昊天鼎和七巧神駝由螣邪郎和黥武分別負責,料想唾手可得。然則神刀聖戟同時也是誅魔兵器,雲河卻不認為僅憑刀戟兩人就能殺得了自己,是以並未上心。只要羽人非獍和燕歸人敢提着刀戟現身,魔界斷層的修補要素便齊全了。
魔界剛有動作,公開亭就立刻有了斷層修補要素的通告,不知是誰一直盯着江湖風聲,將消息傳得如此及時。豈料正道竟對此事無動於衷,任魔界去取昊天鼎,任他們去抓七巧神駝。素還真眾人只緊鑼密鼓地安排刀戟戡魔之局,談無欲倒是象徵性地去阻止過兩次,裝作打不過很快就回來了,而弦上玄忙着處理暗處的陰謀家騰不出手。必然發生的天數無法更改,智者們商量后決定順勢而為,節約下來的時間和戰力還能排布更多未來變數的應對之策。
……
從混沌岩池養元出來,天地靈氣暫補神魂,撐持數日不成問題。與老朋友元元心相約在新殘林外見面,不成想除了他,姥無艷和宵也跟來了,弦上玄這邊的隊伍莫名戰力豐沛,想悄悄處理鬼梁天下都不行。
宵寶小徒許久不見仍似不曾長大,心智單純一如剛離開凝晶雪峰那時,弦上玄很是感動。自離開萬年牢,弦上玄非常清楚自己還剩多少時間,一路上有意無意地向元元心暗示託孤,元元心怎會不知,只是一直裝聾作啞聽不懂,不想面對即將碾壓而來的天命齒輪。
刀瘟患劍已喪於皇甫笑禪之手,新殘林恢復往日寧靜,林主卻不在殘林中,連守門人申屠東流也外出不知去向。弦上玄大呼不妙,催眾人快往禁錮之窗一看究竟。原來皇甫笑禪剛從萬聖岩協助正道抗魔歸來,便被誣陷前段時間用五殘之招濫殺無辜,魔界戰事稍緩,這會兒已被陰謀家騙到禁錮之窗自我封閉。
赭杉軍揣着青魂珠,青魂珠載着弦上玄,後面跟着新翳流三人組,一行人這麼大的目標怎能不暴露。弦上玄臨時修改計劃,眾人分散各自在禁錮之窗外圍樹林埋伏等候,只赭杉軍一人進入。禁錮之窗周圍果然有陰謀者的眼線秘密盯梢,弦上玄改用靈識傳聲告知赭杉軍行動方向。
皇甫笑禪與赭杉軍一同在中原戰場並肩作戰過,雖交情不深,總算有數面之緣,不過玄宗奇首突然造訪,倒是出乎意料。赭杉軍東拉西扯地寒暄,弄得禁錮之窗里軟禁的皇甫笑禪摸不着頭腦。拖延過一會兒,終於等到鼎爐分峰的其他人陸陸續續前來關心,除了號崑崙,五絕齊聚,尤其是鬼梁天下,分明是來試探做戲。
鼎爐分峰實力不容小覷,貿然動手實為不智。來之前弦上玄就跟同行的同志好友說明鼎爐分峰內中的貓膩,赭杉軍心裏門清,面對身懷五殘之招和神器的鬼梁天下不敢有半分鬆懈。
“鬼梁府主,少府主前些日子大婚,中原戰事吃緊,吾玄宗未能派人前往恭賀,禮數不周。”赭杉軍依照弦上玄示意,與鬼梁天下虛與委蛇道。
“異度魔界肆虐苦境,不論是中原還是東武林,眾人齊心作戰,小犬區區婚宴不值一提也。”鬼梁天下想不出他們兵府與道境玄宗什麼時候有這麼深的交情了,但表面依舊禮數齊全,貌似十分和善地恭維說。
“雖無法親至討一杯喜酒,但這賀禮卻不能免,也是吾代表玄宗與正道同志們的一份心意,感謝鬼梁兵府上下傾力協助中原抗魔。”
“奇首客套了,鬼梁兵府不計犧牲,未來定會繼續助中原一同抗魔。”
“這賀禮乃是一句話,贈與府主,未來也好避劫。”眾人望向赭杉軍,赭杉軍像被神棍同修傳染一般高深莫測地斂眸沉吟,誰都不知他正在聆聽靈識傳聲,原封不動地傳達道,“伏龍壁的預言詩有許多未應驗,但最後一句卻是真話。為防患未然,吾會盡所有力量,阻止那句預言發生。”
“伏龍壁是啥?預言詩又是啥?”金包銀一頭霧水。
“腦還顛問,最後一句是什麼?”腦還顛插嘴。
他們看了看赭杉軍,又看了看鬼梁天下,鬼梁天下面色略陰沉了幾分,也假裝無知地問:“究竟是怎樣的預言詩,讓奇首這般緊張?”
“正是——至寶合一雙佛滅,天下一統歸——”弦上玄賣了個關子,赭杉軍傳達了一半,明顯見到鬼梁天下眉心微動。
“除了異度魔皇,現今誰有能力可一統天下,預言詩多半都做不得數。”鬼梁天下急忙打岔。
“是做不得數,但若是將威脅一一鏟滅,也並非不可能,比如倚仗自己會五殘之招無敵於天下,眾人避之唯恐不及,豈敢爭鋒矣。”弦上玄刻意引導。
鼎爐分峰幾位目光唰地一齊看向殘林之主。
“赭杉軍,五殘之招確實是吾皇甫世家不傳密學,但皇甫笑禪從未恃武為惡,行得正,坐得端,問心無愧,莫須有的罪名吾絕不承認。”皇甫笑禪有些氣憤,話音比平日重了半分,失了他一貫與世無爭的從容模樣。
“笑禪吶,我們都願意相信你,但是事情總歸發生了,這段日子待在禁錮之窗是能還你清白最好的辦法。”金包銀勸道。
“不管林主是否承認,在下有一法可以當即驗證。”赭杉軍將一粒特製的葯丹遞給皇甫笑禪,“此葯服后,一刻之內你就會功力盡散,但當下便可離開禁錮之窗。若是你失去修為,江湖中又出現另一名會五殘之招的人,那麼你清白分明。反之殘林之主你就要在禁錮之窗度過餘生,即使證明清白也不可自由,因為五殘之招威力過大,且逆反自然,林主一旦失控,很難有人能接下你的掌力,屆時為禍武林,危害不比異度魔界小。”
“腦還顛說,吃了武功盡失,不吃失去自由,沒想到正道竟是這般作派,將人逼上絕路。”腦還顛怒氣沖沖想動手,被金包銀按住。
“難道就沒兩全的辦法?”金包銀也不快地問。
“事情真相未明,眾人只是暫時想留笑禪在禁錮之窗小住幾日,並無定罪之意,奇首如此咄咄逼人,是未將鼎爐分峰放在眼內了。”鬼梁天下抓住機會挑唆道。他一手背過身去暗中凝掌,故意讓站在他後方的腦還顛等人看到,像是暗號一般暗示老友們一同對抗外人。
赭杉軍沒有理會他們,只自顧問:“林主你的答覆呢?”
只見皇甫笑禪為難地緊緊握拳,攥着葯丹轉身,背對眾人不住地嘆氣。
“笑禪吶,你千萬不能吃,我們會全力找出真相還你清白,今日就算是素還真談無欲來,也無權插手我們鼎爐分峰的事,更何況是玄宗外境人,未免管得太寬。”泊寒波寬慰道,一邊不友好地瞪着赭杉軍。
皇甫笑禪垂頭喪氣地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慢慢轉過來面對眾人:“各位好友,多謝你們多年的陪伴,大仇已報,修為於皇甫笑禪而言可有可無,但吾自囚這麼多年,自由乃吾餘生最大的渴望。因此……離開這兒后,麻煩好友送吾回殘林,不可遷怒奇首……”皇甫笑禪說著仰頭吞下了那顆特製葯丹,藥效漸漸發作,皇甫笑禪渾身力散癱坐在地,廢了的一臂一腿導致連最基本的戰立也無法做到。
“林主深明大義,赭杉軍敬佩,這就告辭了。”赭杉軍頷首作禮,親眼見到皇甫笑禪被泊寒波背出了禁錮之窗,才放心地轉頭快步離開現場。
“腦還顛說,可惡啊!真是目中無人!”
腦還顛氣不過,追着赭杉軍去找茬,金包銀怕他惹事,趕忙去勸架,鬼梁天下上前關心,執着皇甫笑禪的手連連嘆息,彷彿他真是痛心疾首,實則暗中把脈確認葯丹真偽。泊寒波剛說完先背笑禪回殘林,前腳一邁步,後腳變數乍生,突如其來的五殘之招直襲皇甫笑禪背心,宏大掌力掀動土層翻湧,泊寒波愕然轉身不及防備,掌氣已至身前。
還以為自己和笑禪今日一同赴死,黃泉路上也有個伴,毒辣的五殘之招卻在身前三步炸開,倏然浩蕩佛華激越三千,煌煌映照生門。昊芒漸歇,但見一條渾身散發金光佛氣的元神之靈立於泊寒波兩人之前,穩穩擋下了五殘之招。
那條元神透了透袖子,象徵性地抬手遮光,毫不在乎當前局面劍拔弩張,玩笑道:“今天日頭真大。”說罷,側身合十向泊寒波兩人見禮,“貧僧弦上玄,林主許久不見,鹿王前輩,也有禮了。”
中原無人不知弦上玄乃元神佛者,以往只見過靈心異佛法相的弦上玄,今日得見真面目,一時倒未認出。不過——
……
甫一接過葯丹,一股溫潤的佛力透入掌心,皇甫笑禪心有疑惑,這絕非普通葯丹,攥在掌中只感堅硬無比。謹慎起見,皇甫笑禪多了個心眼,轉身背對眾人仔細觀察,葯丹外居然還裹着一張染成褐色的小紙條,上面清楚分明地寫着三個字——弦上玄。
再看那顆比普通葯丹略大些的珠子,深褐色包紙遮掩了青魂珠珠光,偽裝成藥丹還真分辨不出。皇甫笑禪當即領會赭杉軍話意,決意配合行動。他將青魂珠妥善藏入袖中,回身之後,假動作吞葯,運功自閉經脈作癱瘓假象——
……
“你……怎有可能?!”鬼梁天下不敢置信地盯着弦上玄,元神之靈接五殘至極一掌竟毫髮無傷。
“五殘之招枯血斷脈,可惜貧僧只是一條遊魂,並無血肉。”弦上玄嘲弄笑道,“天下一統歸鬼梁?還想滅吾師百世經綸·一頁書與佛劍分說?痴心妄想——”
“你出現又能改變什麼,殘魂,廢人,與弱者!今日誰都逃不了!”鬼梁天下囂狂而笑,偽飾揭穿,威能畢現,掌勁竟高出方才數十倍不止。
莫非他已得撼穹之能?弦上玄略感不妙,疾呼小心,泊寒波正想撤退,背上皇甫笑禪突然像沒事人似的瞬移到弦上玄身邊,十成元功飽提,與弦上玄一同接招。泊寒波愣了兩秒,也想幫手,前面那兩人非將他護在身後,泊寒波只能將功力輸給皇甫笑禪,集三人之功擋下澎湃殺招。
擁有蒼天之行,鬼梁天下身法迅疾無倫,皇甫笑禪三人根本無法逃脫,又有撼穹之能加強掌威,驚天動地的力量直逼三人入死門。先一步追着赭杉軍離開的金包銀和腦還顛中途被守在外圍的元元心等人截住,赭杉軍也掉轉回頭,好說歹說一番勸,才將一根筋的腦還顛勸回禁錮之窗。眼線早被元元心和宵提前清理乾淨,此刻眾人再回禁錮之窗,真相昭然若揭。
鬼梁天下縱使擁有兩件神器,目前也不敢託大獨對八大高手,何況姥無艷躲在暗處釋放毒煙,行動更加受制。八方圍堵,鬼梁天下這會兒進退兩難,當機立斷髮出求援信號,拖戰數刻,一名藍衣蒙面人帶着幾個培養有素的死士高手前來支援。只對過一掌,赭杉軍立刻認出蒙面人身份,詫異當下毫不戀戰,急速趕回弦上玄身邊守護掠陣。
今日真相揭開,陰謀者無所遁形,保下鼎爐分峰眾人性命已是功德圓滿。弦上玄不敢久留,急催眾人先撤再做打算。皇甫笑禪為同志斷後,五殘之招頻發,順利掩護眾人離開戰場。
想滅鬼梁唯有雙佛,弦上玄再三強調勸鼎爐分峰四人不可衝動違逆天數,優先助正道抗魔為要。其他三人心有不平,只能讓受害者皇甫笑禪親自開導了,殘林之主還是心繫大局與蒼生安危的。
……
“戰中的藍衣蒙面人……”赭杉軍欲言又止。
“自作孽不可活。”弦上玄搖頭打斷了他:“奇首,貧僧要對不起你了。”
“何出此言?”
“玄宗事,玄宗了,奇首素性溫和,恐怕無法親手清理門戶吧?”
赭杉軍被料中心事,無奈輕嘆一聲。
“很多時候逃避不能解決問題,勞煩奇首領貧僧去找一個人。這句話,貧僧也要說給那個人明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