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聽他們說完，我簡直有點兒雲山霧罩，不知所以然了。原來不知什麼時候我已被划入了土派，這倒是個新鮮名詞，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只是我確實什麼也沒做啊！你們感謝我什麼呢？結果我說完，他們又都笑着說，年輕人還這麼謙虛，前途簡直無量啊！又給我戴一高帽子。

我問，加入文聯有什麼好處呢？他們說，這樣你就是一名在職的文學工作者了，可以享受國家規定的一切待遇，說白了就是你的後半生有了保障。我一聽，這不就和我又找了個單位一樣嗎？自從我把原單位炒了之後，我一直是個無業游民，連個戶口也沒地方放。前一陣身份證到期，我到原派出所去換，結果人家說我戶口已經不在這兒了，原單位已經給我銷了，他們不能辦理，我問那我到哪兒去辦呢？他們說你到勞動局去問問吧！沒想到還這麼麻煩，我忙說我是盤古，你就幫幫忙，給通融一下吧！結果他們瞪大了眼睛說，盤古？盤古怎麼了？要是盤兒靚的話我們還多看幾眼，盤兒鼓有什麼用？把我說得楞在那兒，這時我才想起那句老話一點兒也沒有錯，秀才和兵是絕對沒有共同語言的。

我問，那我能把戶口落下嗎？他們笑了，說這個再容易不過了。我說，那行，起碼我不再是個流浪者了。

兩天後，我開始到文聯上班，其實也沒什麼事兒，在辦公桌前坐了好一段時間，那位老同志來和我搭話，這時我知道他是文聯副主任，從事文學生涯已近三十年了，可始終沒混上個角色噹噹，只是在一些二三流的刊物上發表過幾部作品，別說出名，就連個眼熟也沒混上。

他遞給我一些稿紙，我一看密密麻麻是些文章，他說，這是他寫的，是這幾十年積累的從未發表過的東西，有的已經寫了幾十年了，他自己感覺還不錯，但始終沒有出版社肯出版，好不容易找到一些小出版社肯出版，卻要自己花錢買書號，他一個窮酸文人，一輩子也掙不出那書號費，所以這些東西一直都在他的手裏放着。他讓我看看，能不能通過我的熟人給出版了。

這是上班同事求的第一件事，又費不了我多大的精力，我當然不會拒絕，何況又是這麼大歲數的老同志，人家肯撇下面子求你已經不錯了，我這個人又不喜歡讓人難堪。所以我說，沒問題，我先看看吧，等看完后，我再找我那幾個圈裏的熟人問問。

說實話，起初我真的沒有看得起這個老頭，心想幾十年都沒人肯出版的東西，能好到哪兒去？我不過是走走形式罷了，到時人家拒絕了，我就順水推舟，也不能怨我不幫忙了。但看着看着，我突然找到了一種久違的感覺，那種感覺什麼時候有過，又在什麼時候丟了，我也記不清了，只是覺得這種感覺真的很親切。文章中流露出來的思想讓我是那麼地震撼，這不就是我們一直在找的那種空殼裏面的靈魂嗎？

昆德拉說，“現代小說已經融入了大眾傳媒的洪流之中，在竭力地追趕時髦，賣力地迎合既定地思維模式。”我想我的那些作品就是這樣的，所以我才有今天的這一切。而這位老先生的作品，對不起，從現在開始我決定稱呼他為老先生了，因為我開始感覺我以前的稱呼有些輕視他的意思，所以我必須改口。這位老先生的作品，可以說就是這種既定的思維模式之外的東西，所以幾十年了，它一直不被認可，因為誰也不可能與這個社會地潮流抗爭，就像HermannBroch說的那樣，“現代小說英勇地與媚俗的潮流抗爭，最終被淹沒了。”老先生應該也是這其中提到的那勇敢中的一個，他同樣也避免不了被淹沒。

老先生的作品是非常有深度的，可現在人們並不喜歡這種作品了，他們更喜歡去看一些輕鬆活潑的東西，比如說卡通漫畫；或者和他們切實切地地有實際關係的東西，比如說婚外戀；再或者是對他們以後的發展有用的東西，比如成功人士的傳記。因為大多人每天都要為生活忙碌，他們沒有時間去考慮那些深遠的東西，或許每一個人都明白，即使自己去考慮了，也起不到任何的作用，又何必去費那個心呢？那不是自己和自己過不去嗎？還不如多想想怎麼升官發財，改善一下自己的生活環境，這才是最迫切的。

而出版社當然是要以市場為導向了，既然人們都喜歡吃方便麵，誰又何苦去做大肆宣傳，諸如方便麵沒有營養，長期食用會造成營養攝入不良，從而影響身心健康，呼籲人們多吃點兒玉米高粱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兒呢？人們就是喜歡，那我就去賣，而且賣的越多越好，你滿意我得利，何樂而不為呢？其它的我自然不負任何責任，至於以後我們的下一代都長得和麵條一樣，或者真正成了什麼病夫之類的，那和我就沒有關係了，又不是我讓他們吃的。但是作為賣方，你有沒有義務提醒消費者，為他們指正方向呢？即便是他們根本就聽不進去，但做不做卻完全在於你。法律中的責任還分作為和不作為呢？並不是只有做了壞事才負法律責任，如果一些事該做而你不做，同樣你也是要負法律責任的。

是不是說遠了，還是趕緊回到正題，說到哪兒了？對，老先生的作品。我確實地感覺到了老先生作品中那種作為一個人，一個真正的人，而發出的一聲吶喊，這聲吶喊微弱地可能根本影響不到，這個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但他還是勇敢地發出了屬於自己的聲音。我知道這些東西沉睡幾十年的原因了，我也明白了為什麼幾十年了，老先生依然只是一個小小的作者，總也加不上那個“家”字。

不過不管怎樣，既然我答應了別人，我還是試一下吧！我把稿件發給了一個出版社的朋友，請他給審核一下，看有沒有發表的可能。老先生聽后，連說謝謝，說能有你幫忙，應該沒有問題，他說其實這已經幾十年了，他早就不急於出版了，名利對於他來說已經不重要了，只是他不想帶着遺憾進棺材，他想活着看着他的東西可以出版，也算他這一生沒有白忙活。這個要求能說高嗎？任何一個勞動者都不會希望自己的勞動成果永遠埋在地下，雖然他不一定是想靠這些東西為他帶來什麼，這只是人的一種正常的心態。

那一刻，我感到一陣心痛，按說像我這樣的人應該不會有這種感覺，只是突然我覺得我發表一些東西曾經是那麼容易，我沒有想到在別人身上會這麼難，真是命運各不相同啊！所以我總結出，無論做什麼事一開始的切入點非常重要，要仔細再仔細地調查研究，找出最能符合這個社會潮流的東西，才能一炮打響，有了知名度，其它的就好說了，只是進行一種既定程序就是了。我恰恰做到了這一點，其實不是我做到了，而是我選用的那些資料源正確，他們畢竟都是公認的名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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