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手槍

第五十章 手槍

我們是從深圳進入香港的。

如果有哪一個權威雜誌要評選世界最壓抑城市的話,我會投香港一票。

在我看來,香港被譽為“東方之珠”,更多的是因為它的經濟地位,而不是因為它的美。如果說在飛機上俯瞰香港還有些許美感的話,那麼置身於鱗次櫛比、高聳入雲的樓群中仰望只透出一線亮光的天空的時候,你會有一種被埋在鋼筋水泥的墳墓中將要窒息的恐怖。所幸香港的四周大多被海水包圍,天造地設的海闊天空賦予了它些許生氣,讓人們在在壓抑中得到片刻喘息。如果香港也像重慶那樣置身於四面環山的盆地,怕有不少人會被逼瘋的。也許是我少見多怪,只適合生活在興州這樣的小地方吧。

我們先到雷建功的“豪宅”小坐片刻,女主人小妍先一步到了香港,見到我,熱情地握我的手向我問候,我自然也恭維她年輕了許多。

小妍引我四處參觀,這所謂的“豪宅”面積不大,不過百多平方,各種佈置果然是極盡奢華。但我對這些佈置興趣不大,對香港的房產倒是很有興趣,順口問起了這套住宅的價值。

“八百多萬。”小妍輕描淡寫地說。

早聽說香港的房產很貴,可是乍聽這話,還是嚇了一跳。我在興州剛買的那套房子,面積和這裏差不多大,只花了我二十萬。想想自己真是很幸福,同時也為香港人感到悲哀——他們要買下這麼一套住宅,不知要奮鬥多少年。這樣活着豈不是太累?即使我將來有機會能夠住在香港,我也情願放棄這個機會。

“到了香港先玩兩天,等我找到了合適的時機再安排你和我們總裁見面。”雷建功說。

對他的安排我沒有異議。正好我要花時間找到那個庄澤信,把那柄“手槍”轉交給他。

“我們現在還不能走得太近,不能讓別人以為我們的關係很親密,這樣在董事會我才好說話。我現在就派人送你去酒店休息。”雷建功又交代道。

我點點頭。

雷建功隨即喚來了一位身着制服的年輕人,對我說:“你叫他阿Jet好了,這幾天就由他開車送你到處走走,你想去哪裏吩咐他就是了。”

“吳先生從內地來嗎?”剛上車,阿Jet就用他蹩腳的廣東普通話和我打招呼。

“是的。”我回答。

“內地的治安是不是很差,一個人上街會不會被搶錢?在內地沒有自由啦,稍不留意說錯一句話就會被公安抓,哪像我們香港有言論的自由。”他一臉同情。

我不禁愕然:香港不是已經回歸好幾年了嗎?怎麼香港人對內地的了解還停留在這種層次上?

“眼見為實、耳聽為虛,有空你去內地走走就知道了。”我只能這樣回答。

想起來香港的路上,雷建功叮囑我在香港千萬別說普通話,最好說英語或粵語。英語我是許久沒說了,有些生疏;粵語則是一竅不通。或者我可以叫這位小司機教教我。

於是,我將這個意思說了。阿Jet很爽快地答應下來。一路上,我們就一句英語、一句粵語,再一句普通話地聊了起來。這樣,學一句粵語,就要同時用兩種語言來解釋,印象居然加深了不少。

我住的酒店在中環,這裏是香港最繁華的地方,是素有“第二華爾街”美譽的香港金融中心地帶。一眼望去有許多標誌性的建築、氣派的辦公大樓、頂級名牌匯聚的商場、琳琅滿目的大小商號。聽阿Jet說一帆國際也在這裏租有寫字樓。十字路口車流匯聚,天橋上人潮交接,一派繁忙的景象。一塊巨大的熒光屏,正流動播放着最新時裝發佈會,告訴人們這座城市正時刻把握着時尚的脈搏。

在酒店吃過飯,又休息了一下。阿Jet準時來到酒店門口接我去喝下午茶。路上,他接了個電話,嘰嘰呱呱地說了一大通,似乎很不高興。末了,他用我聽得懂的話對我說有個朋友要來找他,問我會不會介意。我自然說不介意。

我們剛在座位上坐下,阿Jet的朋友就來了,是個女的。阿Jet不高興地說他正在工作,讓她別來打擾他。她就問是什麼工作。阿Jet剛和她解釋清楚,她就立刻坐到我身邊有說有笑,自我介紹說她叫阿慧,是全香港最好的導遊,可以帶我參觀全香港所有最好玩的地方,還說她是最好的粵語老師,可以在三天內讓我學會常用的對話。我明白她的話有太多誇張的成分,她的意思不過是想跟着我們,乾脆給她一個順水人情吧。她見我答應了,高興得什麼似的,還誇我是她見過的最靚的“靚仔”。阿Jet則在一旁給我陪不是,說給我添麻煩了。另外還拜託我不要把這事告訴雷建功,我一口應承下來。

“你們有買股票嗎?”我藉機向他們打聽情況。

“買的。可是香港現在經濟不景氣,還是賠得多賺得少。要是在九七金融風暴之前,我的錢多到不知該怎麼去花,可惜現在全沒了。”阿慧搶着說。

“你們認識一個叫庄澤信的人嗎?”我問。

“庄澤信?誰呀?沒聽說過。”

“他是香港股市的風雲人物。”我提示道。

“我只知道李澤楷,沒聽說過什麼庄澤信,他是剛入行的嗎?”阿慧說。

他們居然連莊澤信是誰都不知道,這叫我從何查起?猛然省起唐青樹說有好幾年沒和庄澤信聯繫了,難道其中有什麼變故?

“按照時間來推算,他應該是好幾年前的股市的風雲人物。”我補充道。

阿慧和阿Jet對望了一眼,不約而同地說:“群叔!”

看到我迷惑不解的眼神,阿Jet解釋說:“群叔是我的老街坊,在交易所做了二十幾年,只要是股市的風雲人物,他一定認識。”

“那你們快帶我去吧。”我說。

“庄澤信嗎?認識!我們都叫他信哥。”群叔說。

“對對對,”我大喜過望,“群叔能不能告訴我他住在哪裏?”

“我不知道。六年前信哥最風光的時候,在香港島有三處豪宅,現在已經是別人的產業了。”

“他移民了嗎?”

“不是啦。他的勝豐公司投資股票和期貨失敗,被英資洋行收購了。然後他就失蹤了。”

“後來你還有見過他嗎?”

“沒有。這次的失敗對信哥打擊很大,以他那麼激烈的性格,我怕他想不開,會做出什麼傷害自己的事。”

“他死了嗎?”

“也許吧。”

我失望極了,難道這柄手槍我要原樣帶回嗎?

晚上,我們到著名的蘭桂坊的酒吧喝酒,這裏的酒吧家家熱鬧,外國人尤其多。小樂隊在樂池裏演奏美國鄉村音樂。來這裏的每個人都自得其樂。

我可不想在這裏混一個晚上,所以坐了一會兒就建議道:“我們換個清靜的地方吧。”

“你是一個人來香港嗎?”阿慧問。

“是的。”

“你這人真奇怪,怎麼不喜歡熱鬧?不如我介紹一個小姐給你,這樣你晚上就不會寂寞了。”

“怎麼,你還做這種生意嗎?”

“現在經濟不景氣,什麼生意都要做啊。如果你不滿意,我們還可以去尖沙咀或者灣仔,那裏的夜總會有很多漂亮小姐。”

“還是算了吧。”我不願多做解釋,她還以為我是來香港尋歡作樂的觀光客嗎?

“我們去太平山頂看夜景好了。”阿Jet建議。

“好啊!”我表示贊同。

站在太平山頂,香港的夜景盡收眼底。放眼望去,一種迷幻的感覺油然而生。月色下的維多利亞海港,透明而又神秘;海水映照下的整個城市也是透明兼有質感。通體晶瑩的高檔寫字樓,燈火輝煌的豪華酒店商廈,織出了一片燈的海洋。人間的燈火和天上的星月協調地融合在一起,世界一片輝煌。來觀賞夜景的遊人很多,我躲到一邊,找個不喧鬧的去處靜靜地觀望。何謂繁華,而今乃知。

“你們不用陪我了,我要車的時候再打電話給你們。”我對阿慧和阿Jet說。

他兩個也不客氣,躲到一旁擁吻去了。

我給陸欣打了個電話,告訴她我在欣賞香港的夜景。

“香港的夜景美嗎?”陸欣問。

“很美。如果我身邊有一個人陪我一起欣賞夜景,那就更美了。”我說。

“你周圍沒有人嗎?那不是很可怕?萬一碰上打劫的,你又打不過他們。”

我哭笑不得,又不能挑明,於是說道:“你想要什麼禮物,我買了送給你。”

“你為什麼要送我禮物?”她的語氣聽起來很驚訝。

唉,這個傻女孩,她究竟是真不懂,還是裝糊塗?

我又給家裏打了電話,報個平安。也給柳依、沈弘章打了電話,了解一下公司的情況。想給唐青樹也打個電話,電話號碼按到一半,又改變了主意。

我找來阿慧對她說:“不知道香港的報章登個尋人啟事要多少錢?”

“大約需要兩千港元。”阿慧說。

“這裏是三千港元,多出來的算是你的辛苦費,我希望明天就能見報。”我取出錢交給阿慧。

“沒問題!保證幫你辦妥。”阿慧一把抓過錢,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

阿Jet阻止道:“阿慧,我們不能收吳先生的錢。主人吩咐過,吳先生的一切開銷都由他負責,吳先生要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如果這事讓主人知道了,我這份工作又要丟了。快把錢給我。”

阿慧將錢藏到身後,不肯給。

我攔住阿Jet說:“這件事是我自己的私事,當然應該由我自己掏錢。這件事我不會跟雷建功提起,我不會讓你難做的。”

阿Jet這才作罷,對我感激不已。

這一晚睡得並不踏實,第二天阿慧和阿Jet就帶我去海洋公園,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昨晚的慷慨大方,他們對我更殷勤周到了。但我並沒有太多的心思遊玩,我決定再去找群叔了解一下情況,如果真的找不到庄澤信,也算我仁至義盡。“群叔,你給我講講庄澤信是怎樣發跡的。”我問。

“你要我講他的發跡史嗎?哪個有錢人願意告訴別人他窮困潦倒時候的事呢?不過,當時庄澤信在股市失敗的事太轟動了,終於有一家報紙查出了他的底細。”

“你快跟我說說。”

“據說庄澤信是八七年從內地偷渡來港的。八七年對每個香港人都是記憶猶新的,你知道為什麼嗎?”“你是指香港股災嗎?”真是萬幸,來香港前我特地翻閱了幾本有關香港的書。

果然群叔道:“正是。”他的神色變得肅穆,“八七年年初,香港恒生指數是2540.06點,到十月一日的時候,暴升到3949.33點。全香港的股民都在歡慶,不知該怎麼花掉手上突然多出來的錢。”老人突然激動起來,加重了語氣,“可是到了十月十九日,全球股災波及香港,一星期內恒生指數暴瀉1800點,到十二月七日,終於跌到了1894.94點的谷底。全港股市市值累積損失2000億港元,有很多還不起債的人跳了樓。”

我驚訝於老人的記憶,也不難體會這場股災給老人留下的刻骨銘心的傷痛。等待老人的情緒逐漸恢復正常后,我又問:“這場股災和庄澤信有關係嗎?”

“有。他就是在恒生指數快跌到谷底的時候,變賣了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全部買了股票。”“就是說,別人破了產,而他卻發了財?”

“對,這只是開始,短短五年內,他就在股市積累了10億港元的資產。他對股票有一種特殊的敏感,這種敏感沒人能夠解釋,我們只能稱他為‘股市天才’。他還有一句名言,叫做‘人棄我取,人取我棄’。但是按照他這句話來操作的人卻很少有他那樣的成就。”

“那麼他在發跡前,也就是剛到香港的時候住在什麼地方,做過什麼事?”我問。

“聽說他在北角做過苦工。”

我謝過群叔出來,對阿慧和阿Jet說:“北角在什麼地方?帶我去看看。”

他們兩個面有難色:“你真的要去北角?”

“對,還要帶上三十份印有尋人啟事的報紙。”我說。

北角的風景讓我大吃一驚。地上有積水,髒亂而腥臭,破舊的住屋、斑駁的牆壁、生鏽的霓虹燈箱無不顯示這裏是被大都市遺棄的角落。雖然人來人往,也算得上熱鬧,但和繁華的中環相比,簡直有天壤之別。如果不是親自來一趟,怎麼會知道香港還有這樣的地方。

“我們兵分三路,把報紙發出去,最好是發給那些在這裏長住的老人。然後我們回到這裏碰頭。”我說。

看得出阿慧和阿Jet有些不情願,但還是按我的吩咐去做了。

我獨自走在街上,用剛學會的粵語和過往的行人打招呼,詢問他們是否聽說過庄澤信;又敲開幾家住戶的門,將報紙送給他們,央求他們幫忙,可是他們並不熱心。這裏的人們穿着粗劣的服裝,不像中環到處是衣冠楚楚的行人,難道是因為這個原因,他們就少了禮貌?

走着走着,來到一處略為僻靜的地方。

前面有一幢樓,樣式雖然老舊,但外牆經過重新粉刷,特別鮮亮,在周圍建築的映襯下,有鶴立雞群之感。

正想上前叩門,那門開了,走出來一男一女。那女的似要和那男的告別,走了兩步,那男的又衝上前來將她緊緊摟住。那女的在那男的耳邊說了兩句,輕輕推開了他,向他揮了揮手,朝我這個方向走來。

那女的戴着墨鏡,穿着高檔的白色衣裙,經過我身邊的時候,我發現她的身形和臉龐很像一個人,忍不住叫了一聲:“小妍?”但是她並不答應我,徑直從我身邊走了過去。

我不禁自嘲道,也許是我認錯人了,天下相似的人多了,何況以小妍那麼高貴身份的人怎麼會來北角這個地方,還跟一個陌生男人摟摟抱抱。對了,她的髮型也和小妍不一樣,是比較時新的那種,不像小妍那麼老氣。

我繼續往前走,直到手上剩下最後一份報紙。我已經不再抱任何希望了。

路邊有個三平米見方的簡陋的小雜貨鋪,看鋪的是一個老者,他的身形佝僂,失神的眼和滿是皺紋的臉顯示出被生活壓迫的滄桑。

我遞上報紙,把說過好多遍的話再說一遍:“你好,請問你認識庄澤信嗎?”

“這裏沒有這個人。”老者很冷淡。

“他是八七年來香港的,大家都叫他信哥,他是股市的風雲人物。我受內地一個朋友之託,來香港找他,請你幫幫忙。”我又說。

“他死了。”老者面無表情。

“死了?這麼說,你認識他?……唉,我從內地帶來的這份禮物永遠也送不到他手上了,真不知道回去該怎麼向這位朋友交待。”我既失望又難過。

“什麼禮物?”老者問。

“是一柄手槍——不是真的手槍,是工藝品。”

“是不是只有普通手槍的三分之一大小,用黃金打造的?”

“不錯。你怎麼知道?難道你就是……”

“信哥的遺物中有這樣東西。把你的禮物拿來我看!”

“我沒有帶在身上。”

“明天帶來。如果兩把手槍一模一樣,我就帶你去信哥的墓地。”

總算了卻了一件事,雖然不是很圓滿。

回到酒店,喝過下午茶,雖然早已過了午睡的時間,但我還是決定小睡一會兒。晚上還要和阿慧、阿Jet去九龍逛逛。香港人真是精力充沛,都不用午睡的嗎?

剛脫下外衣,就有人敲門。

香港的酒店服務特別周到,待人又禮貌,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這會兒該是來收拾房間的吧。

“請進。”我說。

一個白色衣裙的女人走了進來,隨手鎖上了門。

“小妍,是你呀。找我有什麼事嗎?”看來我在這時候睡覺真是不合時宜。

“別裝糊塗!開個條件吧!”她好象在生我的氣。可是我並沒有得罪她呀。

“什麼……條件?我不明白。”我說。

小妍冷哼一聲說:“明說了吧,要多少錢?”

我被她弄糊塗了。

“我警告你,不要漫天要價。錢我只給一次,不要得寸進尺,把我逼急了,說不定會找人做了你。”她的話我越來越聽不懂了。

“不要動歪腦筋。我告訴你,建功是個要面子的人,你不要想在他身上得到什麼利益。到時候你非但一分錢都拿不到,還會落得個屍沉大海的結局。”她越說越離譜了。

“今天在北角……真的是你?”我多少有點明白了。

“我不和你廢話,開個價吧!”小妍沒有一點耐心。

“我不需要錢……”我試圖解釋。

“別說了!”小妍怨毒的眼光深深扎進了我的心裏。我從沒想過女人會有這麼可怕的時候,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小妍的牙齒緊緊咬住下唇,好半天不放,像在做什麼可怕的決定。

我待要說話,她用手勢阻止我道:“別說了,我明白你們男人的心思。”

她走到我的床邊,脫了鞋子,仰躺在床上,閉上眼睛,豐滿的胸脯隨着呼吸一起一伏。她用平淡的語氣說:“你來吧,我只有兩個小時,辦完事我們兩不相欠。”

2002年8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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