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神魔戰 第341、懿澤捨生念骨肉,孟冬解局諫平手
答應了共同抵禦魔族之後,懿澤忽然特別思念綿億,大約是因為肩負了神魔對決的任務,她覺得自己隨時可能死去。失去了永琪之後的她,早已不在乎生死,只是惦記着綿億說過的那句“我不想當一個沒娘的孩子”。
懿澤來到紫禁城的毓慶宮,卻發現綿億住過的屋子空了,宮人告訴她,說綿億和玞嫿一起搬回榮王府去了。懿澤感到很是意外,忙又回到榮王府,卻不知綿億在哪一處,想當然的就跑到了蕪蔓居,見蕪蔓居的院門外有兩名陌生的護衛把守着,攔住了懿澤的去路。
懿澤竟不知,蕪蔓居幾時竟然有了侍衛?
卓貴從裏面走出看到,朝兩侍衛吆喝道:“大膽!這是綿億阿哥的母親!”
兩名侍衛拜道:“參見福晉!”
卓貴又向懿澤笑道:“因為綿億阿哥回府,奴才做主,讓內務府撥了幾個侍衛過來,保護咱們王府的安全。”
懿澤點點頭,問:“綿億在嗎?”
“在……在屋裏。”卓貴指着懿澤房間隔壁的一個屋子,舌頭卻像打結一樣,說話吞吞吐吐的。
懿澤悶悶的走進去,看到香勰在床邊坐着喂飯,床上躺着的卻是永琰,一時摸不着頭腦,問:“這……”
“這就是綿億啊!”卓貴緊跟着懿澤進屋,截斷了懿澤的話,然後朝窗外看看,向懿澤努嘴。
懿澤意識到,卓貴顧忌的是院外守門的侍衛,卻不知道他是何意。她看看卓貴,又看看香勰,實在是想明白髮生了什麼。
香勰不說話,繼續一勺一勺的給永琰喂飯,永琰張着嘴,完全是一副嗷嗷待哺的模樣。
懿澤低聲問香勰:“綿億呢?”
香勰搖了搖頭,不敢大聲,道:“自除夕那夜十五阿哥病了,綿億阿哥在那兒陪着,奴婢就再沒見過綿億阿哥。後來聽說伺候十五阿哥的人都被打發到別處去了,皇上又精挑細選了些新人去侍疾。然後毛公公來告訴奴婢,說綿億阿哥請旨回自家,與母親和姐姐共享天倫,並擇定在宮女中只帶奴婢一人,其他宮女仍留在宮中安排去處。奴婢收拾了阿哥的行裝,聽從毛公公的吩咐,跟隨阿哥的轎子,到了榮王府,在蕪蔓居落轎,才看到轎子裏坐的是十五阿哥。孟冬福晉說,從今以後,這就是綿億阿哥,還要奴婢謹記,奴婢從小到大服侍的,就是這位……”
卓貴也低聲說:“奴才也很糊塗,這些天,孟冬福晉和綿惠阿哥倒是來看望的很勤,三天兩頭的過來教阿哥這個、那個,但阿哥到現在,連話也不會說。奴才問這是什麼病,孟冬福晉卻說沒病,只是失憶,要我們把他當成綿億阿哥,從頭教會一切,奴才實在是不太明白,但也不敢聲張。”
“他的確不是病,皇上既然把人送到我這裏,也是信得過我。我以後只要有時間,會儘可能多教他,做一個稱職的母親。”懿澤向卓貴和香勰笑了笑,卓貴卻還是糊裏糊塗。
懿澤已經大概猜到是怎麼回事了,但是還是得確認一下具體情況才行。她原本是打算先見綿億,再找孟冬的,可當前這個局面,她是無法輕易去見綿億了,只得先來到履王府找孟冬。
孟冬還是像之前一樣,屏退了所有人,並讓綿惠在附近守着,與懿澤單獨談話,兩人交換了這些日子彼此的訊息。果然如懿澤所猜,不止永琰變成了綿億,綿億也變成了永琰。
懿澤嘲笑孟冬道:“這麼旁門左道的主意,你也想得出來!”
孟冬笑道:“自從上次你告訴我,皇上已經內定永琰為太子了,我就一直在琢磨這件事。改變一件被一群人認定的事其實很難,改變一件既定的大事,更難。我倒要感謝你們那條蛟龍,給我了一個順水推舟的契機,不然……我找不來契機,就只能製造契機了,之前給永瑆挖坑拆台,我心裏已經很過意不去了,這樣的事,我可不想再做了!”
懿澤指着孟冬,滿面壞笑的說:“你終於承認了,你是一直在為永瑆的事良心不安的!”
孟冬戳了一下懿澤的鼻子,道:“哼!我那是為了防止你色迷心竅!”
“哦……”懿澤饒有情調的點着頭,嗲嗲的問:“你是怕我見色忘友,拋棄你吧?你怎麼可以這樣私心霸佔人家呢?”
孟冬推了懿澤一下,道:“你噁心死個人了!”
說罷,兩人都大笑起來。
笑了一會兒,孟冬又一本正經起來,道:“你也別高興的太早,皇上是內定了永琰的太子之位,也默許了綿億頂替永琰的身份,但大局一朝未定,你就算不得成功。”
懿澤也收斂了笑容,嘆了口氣,道:“以前覬覦人間帝王之位,是為了在神魔對弈的棋局中立功,這樣丹陽才有機會重獲自由,勒得海夢神一族也會在神族中有地位,不再受欺凌。可是聽了茱洛的話,我才發現,以前的認知還是太狹隘了,夢神一族的興衰得失,比起世間蒼生的太平安定,還是微不足道的。所以我按茱洛所希望的,去天宮求和。見了天帝和天神們才知道,神魔兩族對弈三百多萬年以來,天神之中,投身到棋盤上去做棋子的人無數,但因大多皆是按照神魔制定的規則,抹去了前世記憶和法力,他們在棋盤上的作為,往往不是那麼的盡如人意,致使這個棋局僵持了三百萬年都不能有一個結局。他們之中,幸運的,人間一行就算是歷劫,雖受盡苦楚,但還能回到本來的身份;不幸的,修行和法力毀於一旦,不再屬於神族或魔族,而淪為純粹的人,生生世世的輪迴下去;更不幸的,元神消散,連跌入輪迴都沒有,從此在世間完全消失。同為神族,我很為他們感到痛心。之前你跟我說扶持綿億的時候,我雖然動心過,卻更盼着綿億能有一個自由幸福的人生。可是現在,我不得不急切的巴望着綿億能坐在那個位置,讓神族能在人間這局棋中勝過魔族,結束三百多萬年的對弈之勢。”
孟冬笑問:“你憑什麼認為綿億佔位,就是神族贏得棋局?”
懿澤想當然的答道:“綿億是神族的棋子啊。”
孟冬又問:“你憑什麼認為綿億是神族的棋子?”
懿澤對孟冬的發問感到一陣迷惑,又答道:“綿億是我的兒子,是母神的後人,當然屬於神族了。”
孟冬再次問:“可綿億的父親是誰?”
懿澤一下子懂了孟冬的意思,先前她一直盯着神族內部的功勞簿,母神的後人屬於勒得海夢神一族,若立功自然歸功于勒得海,幾十年來,她都是這樣想,想當然的就把綿億劃分為神族之棋了。綿億與天神無關,屬於勒得海,可那是神族以內的事,現在她看重的是神族與魔族對弈,她是母神的後人,永琪卻是魔女之子,乃是魔族的後人,綿億的身份並不能輕易歸屬為神族之棋。
孟冬笑道:“如果我是魔君,我現在定要問你一句,魔族掌管陰司、輪迴之事,所以讓茱洛只能生女兒,讓如蛟也只能生女兒,你也是神族落入人間皇室的棋子,憑什麼你就能生兒子?”
懿澤啞口無言。
孟冬道:“那是因為你的夫君,有魔族血脈,而他們的夫君沒有。”
懿澤點了點頭。
孟冬又說:“我記得茱洛說過,神魔兩族對弈之初,棋盤上只有兩種棋子,一種是神族的棋子,一種是魔族的棋子。但由於凡人越來越多,代代繁衍生息之快,使神魔兩族來不及落子,於是人間出現了第三種棋子,既不屬於神族,也不屬於魔族,是純粹的凡人。既然如此,這個棋盤上當然也可以出現第四種棋子,他既屬於神族,又屬於魔族。綿億,就是這樣的棋子。”
懿澤愣住了,一時之間想不明白,如果是這樣,綿億即位,又有什麼意義?
孟冬看得出懿澤在疑惑中,便解說道:“據你說來,魔君是‘愛而不得,一念成魔’,她先與父神大戰,后與父神對弈,說白了就是要跟父神糾纏個沒完沒了!父神說不定就是看清楚了這一點,才棄局消失,讓一個毫不相干的天帝接手。魔君繼續對弈,但對手已經不是她想要的那個人,她為什麼還長長久久耗着呢?就只是因為無聊?打發時間?”
說到這裏,孟冬停頓了一下,搖頭笑笑,道:“我想她還不至於無聊到這種地步!”
懿澤不解的問:“那是為何?”
孟冬道:“魔君曾參與開天闢地,造福蒼生,又造成大戰,生靈塗炭,其正邪難辨,但有一點卻自始至終沒變過,那就是,她是一個戰神。在‘戰神’的世界裏,是永遠不會服輸的,就算輸了,都不願意承認。你看,她開天闢地,立了功,在得意之時,就露出‘正’的一面;她情場失意,一敗塗地,就露出‘邪’的一面。父神同意‘對弈’,是為了輸贏嗎?不是!他是為了和平!現在這局棋,你輸了,她能順理成章的頂替天帝,你贏了,她可能再一次惱羞成怒,露出‘邪’的一面,造成再一次生靈塗炭!因為她——不服輸!”
懿澤不禁點頭讚歎,孟冬果然是一個分析人性的高手。
孟冬又說:“有些事情,一旦開始,就不好結束。就像你們的棋局,僵持了三百多萬年,神族早已疲勞不堪,希望結束,那魔君都已經看不到她想要的對手了,也未嘗不願意結束,可棋局結束不了啊!因為神族不想認輸,魔族也不想認輸,棋逢對手,都是高人,又都不認輸,怎麼好結束對弈之勢?那就是,平手!”
“平手?”懿澤剎那間茅塞頓開。
孟冬笑道:“現在就是一個良機,綿億正位,這一步是你促成的,但你不說神族贏,而說成是平手。這個解釋,神族挑不出毛病,魔君既然是正人君子,她會為你的大度,默認棋局的終結。”
懿澤震驚極了,以不變應萬變,孟冬才是下棋的真正高手。棋局還是那個局,但卻可以有不同的解釋方法,只要讓雙方心服口服,都不再挑起事端,才是真正的王道。
輪完了棋局,孟冬又講起眼前的是非,道:“剛才我要說的還沒說完,皇上先前只是內定永琰為太子,並未行冊立之事,現在也只是默許了綿億頂替永琰的身份,不曾表露於人前。要讓這一切從默許成為定局,只能靠你。皇上上次見識了蛟龍的魔性,嘴上不說,其實心裏很害怕,他老了,膽子也變小了,現在蛟龍跟她記了仇,他怕蛟龍回來報復他,把他的江山都給滅了。他對我說,只要你除掉蛟龍,保證惇妃永不會再回後宮,他就對你論功行賞。這個‘論功行賞’的意思,你應該心知肚明。”
懿澤點點頭,滿面愁容的說:“這也是我這次回來要請教你的事,如蛟利用我偷了魔珠,躲進龍城修鍊去了,不練成,恐怕是不會出來的。練成了,就是彌天大禍。皇上怕江山被滅,天帝還擔心如蛟利用魔珠毀天滅地呢!可是我進不去龍城,如今世間,只有魔君能進得去龍城,可魔君看起來特別恨我,巴不得坐山觀虎鬥,還要坐等我去‘奉還’魔珠,我該怎麼辦呢?”
孟冬笑了笑,悄悄在懿澤耳邊說:“我前些天為了跟皇上套近關係,一直積極的照顧十公主,你猜我在十公主那裏發現了什麼?”
懿澤搖了搖頭。
孟冬笑道:“我發現,她娘為了保護她,把頭髮裝在一個荷包里,掛在了她身上。”
“如蛟的頭髮?”懿澤又驚又喜,忽而又轉為憂態,問:“你的意思是,讓我在夢境中,殺了她?”
孟冬點了點頭,道:“龍城訣是你們夢神一族的獨門秘籍,茱洛以此害死了永琪,丹陽以此害死了先帝,我知道她們都受到了懲罰。但你不同,你和如蛟都擁有雙重身份的人,論神籍,天帝已經要與你聯手除掉如蛟,論人籍,皇上也早下令讓你殺了如蛟。所以,你現在取她性命,不會違反天規,也不違反大清律法,只會立功!”
懿澤低着頭,沒有應答,猶猶豫豫的樣子。
孟冬笑問:“你不忍心殺她?”
懿澤看起來很為難,輕聲的說:“無論是做神的時候,還是做人的時候,我從來沒有親手結束過誰的命。瑛麟若不是自行了斷,我想我一定會向皇上求情免她一死,她死後,我很難受,甚至後悔告御狀。上次把如蛟打傷,看着她流血,我心裏也很難受,我怕我會再後悔。永琪也總說上天有好生之德,世間無不可度化之人,我……我不知道……”
孟冬道:“此一時彼一時,事有輕重緩急,如果如蛟現在不存在威脅,只是邪惡,你可以用漫長的時間度化她,但事情不是這樣,她正在威脅着所有人的安危,在現實中,能擒拿她的只有魔君,但魔君不去。在夢中,能對付她的只有你,如果你也不去,你跟魔君的‘坐山觀虎鬥’又有什麼兩樣?”
“好吧,我聽你的。”懿澤站了起來,走到窗前,望着天上的一輪明月,問:“在夢境中,我就一定對付得了她嗎?”
孟冬道:“未必,但總得試試。”
懿澤回過頭來,看着孟冬,又問:“原來你並沒有十足的把握?”
孟冬道:“如蛟明知你是夢神,卻還敢把頭髮留在女兒身上,就應該猜得到你會去夢境中對付她。這裏有兩種可能,第一,如蛟真的很愛她的女兒,她要離開,不放心孩子,需要留下東西替她守護孩子,她沒有把龍鱗留在女兒身上,大約是因為她的龍鱗邪氣太重,虎毒不食子,她希望她的女兒能做一個正常的人,那麼她身上能留下的,也只能是頭髮了,不然別的東西,也實在不好留。”
懿澤點點頭,問:“那第二種可能呢?”
孟冬答道:“第二種可能就是,這是一計。她就是要引你與她同入夢境,她不怕你的造夢,甚至她有辦法在夢中對付你!如果是這樣,你與她一同入夢是有危險的,所以你最好先去跟綿億見面說說話,免得你死了有遺憾。”
乾隆吩咐過綿億和永琰都要儘可能少的出門,綿億在宮中,乾脆閉門不出,每天讀書習武,倒也自在。懿澤怕引人懷疑,也不敢輕易去見綿億,只好夜半時隱身來到綿億的新居處擷芳殿,只在綿億一人面前現身。
這一夜,懿澤和綿億又聊了許多話,綿億傾吐了許多成長的煩惱,以及對父親的懷念、對母親的思念之情。懿澤都悉心的聽着,安慰着,只是不敢提自己要去做的所有可能危險的事,她害怕綿億擔心,更害怕綿億阻攔。
次日天亮,懿澤又回榮王府,囑咐了卓貴許多話,要他務必盡心照顧好現在的“綿億”,要真心真意的對待。卓貴都應承了下來,懿澤十分感激。
安排好了可能的“後事”,懿澤就讓孟冬去宮中看十公主琅孉,偷出了如蛟的頭髮,然後一個人守着龍錫杖,等待如蛟可能的入眠,她才好有機會進入如蛟的夢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