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輞川閑居
人生幾度秋涼，轉眼又是一年。
陽光劈開雲層，抹凈一片藍天，山霧褪盡，萬物披上了一層金光。種在山坡上的那些向日葵漸漸成熟，結出了瓜子。溪水自松林間流過，在一塊平滑的山石下匯聚成一連串清澈的水潭。
顧少楓難得早起，招呼一同前來的幾個朋友坐在花團錦簇的陽台上，望着水色山光，抱着各自的早餐發獃。忽然像是參透了一輩子的事，幽幽的感嘆道，“真特么舒服啊！夜裏一點動靜都沒有，好像睡死了一樣。”
坐在一旁的金毛半張着嘴巴，訥訥的搭話，“網速還行，不耽誤聯網。天然泳池，就是房間太少了。”
“商量商量，再蓋幾間唄？”對面的禿頭附和道。
“不讓蓋，也沒地方。葉師傅的訂單一大摞，恨不能連軸轉，哪有功夫招呼你們吶？”少楓啃了口葉師傅親手DIY的三明治，將視線拉回了眼前，“能給你做頓早餐就不錯了。想什麼呢？我還指望他幫我賺大錢呢！”
“學摸個地方，咱也弄一個。再找一好廚子，招幾個美女。”
“完！沒仙氣兒了……”挫敗地靠在藤椅上，“老老實實開咱的電競酒店吧，這活兒咱幹不了。給你一模一樣的地方你也拾掇不出這味兒。”指了指吊在牆上的胡蘿蔔苗，地瓜秧子，“男版的李紫七，隨便鼓搗一下就是藝術品，你行么？”
“不是李佳七么？”不知道李子七，就認識那直播帶貨的，身邊的美女都愛找他買化妝品。想到美女，腦路板突然跳閃，“帶飯，帶妞，BBQ總可以吧？”
“沒服務員。垃圾自助打包，拒絕環境污染。”
金毛緊皺着眉頭，已然不耐煩了，“那還BB什麼呀？打電話，打電話——約幾個妹子把串兒帶上來不就完了嘛！”
顧少楓才把盤子裏的早飯吃完，就看見一輛奔馳車停在了門口。轟然起身，沒頭蒼蠅似得亂撞，“完了完了，要出事，趕緊把剛叫的那撥美女給我退了！”
“幹嘛？”倆位大哥東倒西歪，誰也不搭理他。
顧少楓擦了擦嘴，也顧不上解釋了，一路小跑下了樓，衝到院門口，望着迎面走來的胡馨馨，彷彿一名彬彬有禮的侍者諂媚地開了院門，“輞川閑居，歡迎光臨！”
胡馨馨拎着行李進了門，看山看水看盆景，唯獨不看他，信步走到房檐下，轉身問道，“葉落槐呢？你怎麼也在這兒啊？”
“葉師傅上山採風去了，剛走一會兒，暫時回不來呢。”
“哦。”環視雅緻的客廳，光線溫柔，陳設簡單，樸拙的書案上擺着個玉香爐，裊裊騰起香煙。還有一套玉雕的文房，刻着大鵝和蘭花……
“你怎麼有空？有日子沒見了。”想着法的跟人套近乎，人家不愛搭理他。他表白過，人家嫌他年紀太小。可他覺得不是問題，大悅悅和葉師傅不是過得挺好嘛？
“我從包抓點兒回來了，還得了個獎呢。感謝你的鼎力相助，找個機會請你喝酒。”
“就今晚吧。大悅悅釀的桂花酒，我都惦記好長時間了。”
“那是葉落槐的私人口糧，你就沒這個口福了。”
“切！我一會兒就給他端了。陽台上曬了好多桂花，兩大竹扁，我管它私的公的，先喝完了再說！”
“你當劉元是瞎的？”突然來了興緻，打算狼狽為奸。
湊近半步，附耳說道，“你一會兒找個茬兒把他引開，我伺機潛入廚房，昨晚我看見他擱哪兒了……”
葉落槐背着畫夾回來的時候，一群小年輕正蹲在盆景園的景觀石上燒烤，湊過去打了個招呼，說山下有人挖出了古董。
講話比之前清楚多了，豐悅說聽慣了，還挺sexy的。反正也不太會說話，少說幾句也沒什麼。回到工作室，一直朝山下張望，等着，盼着，終於看到了山路上飛馳的轎車——
眼周緋紅，幸福像花兒一樣爬上臉頰……
眼看着豐悅停了車，一輛酒紅色的帕拉梅拉，他送給她的禮物，隆重的求婚還是失敗了。沒關係，隨她怎麼樣吧，他會像葉芝一樣，一直追求下去的……
熱烈的擁抱，慰藉數日的小別。埋冤她姍姍來遲，旁若無人的親她。
豐悅回房換了輕便的裝扮。仔褲衛衣，腦後的長發鬆松挽起。關起房門戲鬧了一會兒，突然翻了個身，大口喘着氣，“所以，協議簽了？你終於恢復了單身？”
鄭重的點了點頭，“呵，這下跟你死磕到底！要打破葉芝的記錄，起碼求婚十六次。”
“等我六十七歲吧？如果我還年輕漂亮，我就答應你了。”
“我已經胖成了我爸……”低頭撫弄着帶在她無名指上的向日葵鑽戒，跟蓋在下面的刺青一模一樣的。
“站在一幫老頭兒中間，還是最帥的。”前時應他父親的邀請一起吃了頓飯，非常有魅力的胖老頭兒，笑容慈祥，除了不太說話。
仰望着天上的流雲，繼續說夢話，“那我不急着死了，向莫奈看齊吧。”
“早晨出去畫畫了？快拿過來讓我看看。”翹着小腿趴在床上，像只曬太陽的懶貓。
“別看了吧，我已經墮落了。現在的畫一張也不好，沒靈魂的，糊弄一下外行，賺幾個奶粉錢。”猜想陸蓮娜遇到了新的愛情，主動提出要把孩子的撫養權交給他。奶奶一轉身就雇了個精英保姆，還請了個洋家教，才一歲就“站在了起跑線上”。
豐悅微微欠身，揚手揉亂了他的頭髮，“人生有兩種悲劇，一種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另一種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上天給了你生活卻拿走了你的靈感。藝術家的安逸是可恥的。”有時候覺得，她該像葉芝的愛人一樣，將他還給藝術，不忍看他就這樣日復一日的荒廢下去。
“我已經被掙扎的痛苦逼死一次了，沒有就算了。眼下的生活我很滿足，除了被我媽不停催婚。又說小朋友沒有伴兒，擔心像我一樣自閉症……”見對方不接話，無可奈何地坐起身，把她從枕頭堆里撈了出來，“走吧，去釀桂花酒。我采了好多好多花，已經晾乾了。”
“我進門的時候好像看見少楓抱着一瓶。”任他牽着手，懶洋洋地跟在身後，“存貨還有么？這次怎麼這麼大方？”
“呃？”疾步衝上陽台，朝樓下張望，少楓和豆豆雙雙舉起酒杯，對着他得逞壞笑。“太過分了！”無可奈何地奔向她，嘴裏小聲嘟囔，“連聲招呼都不打。”
“好了好了，不生氣了，再釀新的吧。”知道他沒生氣，就等着人哄他。
從廚房裏搬出幾個大號的密封罐，還有冰糖、米酒和大棗，坐在一節生了木耳的椴木樁上看她釀桂花，“心心，機票定了么？”
“行李都收拾好了。這次直飛米蘭，離瓦倫扎的珠寶大工坊近一點。”
“不是說好了去托斯卡納品酒、看壁畫么？我前兩天才連線Marco，還叫他安排接機呢。”
“我報名了Bulgari/Jewellery/Academy的高級進修班，在瓦倫扎的大工坊核心區觀摩深造，彌補你上次留下的遺憾。”
“我的天吶！”轟然起身，一把將她擁在懷裏，嗅着發間的桂花香，享受着致美的人間，“一起去？”
“嗯，一起。簽了十五天，剩下的七天留給托斯卡納——去盧卡的鄉村，去皮恩扎的小鎮，去看安吉利科修士，走遍大大小小的教堂，還要去奧爾恰谷收割葵花……”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