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格劍山城外（三）

“兵仙前輩，原來您一直在看着？”齊幽谷有些窘迫。

“看到你跟無頭蒼蠅一樣在城南到處亂竄，難免覺得好奇，所以特地找過來問問是怎麼回事。”這時馮景馳的面端了上來，他往裏加了滿滿一勺辣子，用筷子隨手攪拌兩下，“呼嚕”吃了暢快的一大口，繼續說，“蒼霞城的鐵匠鋪都是小本經營，師傅技藝水平有限，刀劍鍛造涉及的金屬工藝很是複雜，他們未必能夠得心應手地運用。此外，以凡鐵鍛打出而成的長劍，強度很低，哪怕只是練氣期的靈氣灌注也難以荷載。對我等修士而言，並非是殺敵的利器，而是既不中看也不中用的瓦片。”

“前輩所言，正是晚生心裏所想。”齊幽谷說，“但我聽師父說，修士間分劍修術修。師父雖不佩劍，卻也只是例外。那請問前輩，劍修之劍，從何而來？”

“問得好。”馮景馳說，“不過如此分類未免有些以偏概全，畢竟修道一途殊途同歸，我雖然常以神通術法防身對敵，但並不代表我便不能駕馭飛劍。無論劍訣或是神通術法，皆是馭使靈氣的手段而已，用來將修士分門別類終歸是牽強了。至於你問劍修之劍，從何而來，我倒是先要考你一考，江湖中有十八般兵器、十八般武藝的說法，為何到了修士這裏，卻只剩劍修與劍訣？”

齊幽谷一愣：“這……晚生實在不知，還請前輩指點。”

“先皇一統九州，自諸般兵器中，將劍定為禮器，封為‘百兵之君’。既是君子，又是君王。正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我盪海關四百兵仙中，不少都曾是江湖遊俠，用刀者有之，使槍棒者亦有之，操持軟兵奇門者同樣不在少數，雖然都從機勢司學了不少劍訣，卻鮮有人改換兵器，然而依舊能列入劍修之屬。不過在成為修士之後，原先的凡兵大多沒法再用，只能重新量身打造一批。”

齊幽谷眼中一亮，明白了馮景馳的言外之意：“劍修兵器，亦是打造而來？”

“至少在盪海關內是如此。我等盪海關兵仙向來追求效率，可沒有遍尋天材地寶，再行煉化的閒情逸緻——惡蛟可不會跟着一起磨蹭上數年光陰。於是鍛打兵器便自然而然成了快速武裝的手段。白葉城內就有精於此道的人士，既是鐵匠，亦是修士。你若想尋一柄適合用來格物的劍，他們打造出來的成品，至少要比蒼霞城中的鐵匠經久耐用得多。”

“可白葉城在太平線上，晚生不過練氣期，如何去得？”

馮景馳啞然失笑：“只要是修士，便可以自由出入白葉城，盪海關並不加以限制。沒有在練氣築基就要吃閉門羹的說法。只是靈始境以下很難在太平線外的險惡環境中自保而已。更何況，也不需要你去往白葉城。正好有位老師傅隱居在這蒼霞城中，我之佩刀‘守成’也是出自他手。我倒是可以親自出面，說請他為你鍛打一柄好劍。不過那位老先生要價可不便宜，齊幽谷，你手頭可寬裕？”

齊幽谷掂了掂懷裏銅鈿，報出具體數目。馮景馳眉頭一挑，小吃一驚：“你從哪來這許多財帛？”

“從昨夜師父斬殺的八名血修身上搜颳得來。”齊幽谷說到此處，有些忐忑地觀察馮景馳的反應，發現後者臉色如常，並未有責備之意。

“原來如此，物盡其用而已，並無什麼不妥之處。這幾貫應該足夠。”馮景馳說，端起碗，筷子在碗底不住翻攪，挑起麵條送往嘴裏，須臾間吃了個底朝天。馮景馳發出一聲滿足的嘆息，往桌上丟下幾枚銅板，連齊幽谷那一份也一併付了，隨後施施然起身。

“跟我來罷。”他說。

齊幽谷張了張嘴，想推辭，卻發現馮景馳完全沒有給他這個機會，也不知道使了什麼手段，幾步便跨出老遠。齊幽谷不過是一個遲疑的功夫，馮景馳已經站在街道盡頭，向他回望招手，順便送來一段心念傳音：“休要跟我客氣，也是與你自己一個方便。莫非要在這‘格劍’一事上耽擱許多光陰才覺得滿意么？那便不修行了？”言到最後，語氣已有些嚴厲。

齊幽谷只得硬着頭皮跟上。

馮景馳領着齊幽谷，來到蒼霞城西南角某個偏僻幽靜的街巷中，一番七拐八彎后，踏入一個怎麼看都跟鐵匠鋪風馬牛不相及的庭院。風爐、鐵砧、鍛錘等物事一概沒有，只有一片鬱鬱蔥蔥的竹林，以及點綴其中的假山假石。一名身材魁梧、手腳修長的老者靠在藤椅上，在石與竹環繞出的陰翳中打盹。分明是初春時分，空氣中還殘留有冬日的寒意，老者卻是一身單衣，單薄的布料被鼓脹的肌肉撐出稜角分明的線條。

馮景馳朝老人恭恭敬敬地行禮：“絕間司馮景馳，見過洪老。”

“原來是馮小子，”老者睜開眼睛，朝馮景馳投來慢悠悠的一瞥，“有一段時間沒見了。沒想到你也是進駐蒼霞城的兵仙之一。怎的，這附近有什麼妖獸的骨頭比較硬，把你的佩刀崩出豁口才想起到我這裏來？”

“並非如此，在下今日突兀前來叨擾洪老清靜，實乃有個不情之請。”

“既然是不情之請，就沒必要說了吧。”老人瞥了眼馮景馳旁的齊幽谷，“難道是幫着這練氣境的娃娃求一副趁手的兵刃？”

“既然洪老自己都說出來了，”馮景馳笑笑，“那在下自然不會再多嘴。”

“等他到了靈始境，我在白葉城的那幾個徒子徒孫自然會幫他鼓搗一副趁手的，盪海關那邊也會報銷。犯得上來找老夫么？”

“這孩子並非盪海關門下，”馮景馳說，“乃是殷無執殷先生的徒弟，在學殷先生劍道時遇了些困惑，想借鑒儒家那格物致知的道理以探尋劍之真意。只是蒼霞城內的鐵匠師傅並沒有鍛造刀劍的造詣。思來想去，似乎只能請動洪老大駕。”

“既然是殷無執的徒弟，你操什麼心？而且他那勞什子‘無執劍意’自己整明白了嗎就學別人收徒弟——算了，箇中原因我懶得知道。”老人不耐煩地從藤椅上撐起身子，目光如炬，直勾勾地照向齊幽谷，上下打量片刻，“手背上倒是有些像模像樣的拳繭，手掌卻白凈得很，肯定沒有握持兵器的經驗——卻倒是沒少握筆。”言罷哼了一聲，看向馮景馳，“廢話少說，有錢沒有？”

“有的有的。”齊幽谷局促地回答，從懷裏掏出那幾貫銅鈿來，“洪老先生，不知道這些夠不夠？”

洪老臉上的皺紋抖動兩下，五官排列出一個嫌棄的表情。他看向馮景馳，以心念傳音說道：“軒轅通寶？馮小子你幾時變得這番調皮，莫不是跟這個娃娃專程過來消遣老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