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格劍山城外(一)
殷無執原本打算大搖大擺飛進蒼霞城,盪海關那些條條框框也只能管管兵仙,卻約束不了他。但殷無執並沒能如願以償,離着蒼霞城還有些距離時,城門外便有一人乘風而起,迎向殷無執師徒二人,不是馮景馳還能是誰?不需要言語交流,只是一個短暫的視線交互,殷無執便主動按落劍雲,順勢鬆手將齊幽谷扔到地面。
齊幽谷“噗通”一聲站穩腳跟。儘管已經做好心理準備,提前催動體內氣旋,但是以他那點微薄靈氣形成的防護層早在升空時便被撲面而來的銳風給撕扯得稀碎,面頰被剜得生疼不說,眼眶更是被搜颳走了水分,不住地往外分泌淚水。齊幽谷顧不上去揉,趕緊朝馮景馳行禮。
“殷先生,蒼霞城周遭夜景如何?”馮景馳頷首笑笑,看向殷無執,主動開口詢問。
“得得得得,”殷無執連連擺手,“大半夜的就別來這些彎彎繞繞的,搞得好像這次咱倆又是一場偶遇。誰不知道你是覺得我會又鬧出什麼動靜來,特意等在這裏?”
被殷無執一口道破,馮景馳也不覺得尷尬,臉上笑容亦是不改:“此乃盪海關職責所在,還請殷先生諒解。”
“行了,”殷無執直截了當地說,“八名血修,有一個境界約莫是在玄識,其他的基本都是靈始境或者分光境的臭魚爛蝦,我全宰了,至於幾等功你自己看着算。至於齊念那破事,你是怎麼處理的?”
“先行收押在城內。”一談及這個話題,馮景馳眉宇間便生出些許不忿,“我原本是想連夜將其押至白葉城,誰知齊老爺子不僅僅是與盪海關三司司長交情深厚,還有極玉京那邊賜下來的一塊免死金牌。”說著,馮景馳攤開手,手掌中是一枚色澤黯淡的金玉龍牌,上面刻着“免死”兩個乾淨利落的大字。大概是被馮景馳在掌心中攥得久了,龍牌上儘是凹陷的指印與不規則的裂紋。
馮景馳嘆了口氣,收起龍牌,又說:“雖說是免死,卻也不至於脫罪。我已知會三司司長,稟明具體情況。儘管三位司長對齊老爺子袒護齊念的行為也很是不齒,但念在舊情,還是給老爺子說了幾句好話。若是只有徐司長或是柳司長發話也便罷了,那兩位分管知微司與機勢司,我作為絕間司二等校,倒還可以據理力爭一番。但韓司長也讓我對此事進行冷處理,把齊念象徵性地關上十數天了事。韓司長統管絕間司,又正輪值盪海關關主,他既然發話了,我也只得聽從。齊老爺子如此行事,不僅壞了自己名節,也損傷了盪海關聲譽。抱歉。”
這最後兩字,馮景馳是朝着齊幽谷說的。
“你這兵仙當的,也太憋屈了。要不你透露下齊念關在什麼地方,我現在過去把他給宰了。”殷無執大大咧咧地說,“指不定你們盪海關還會給我記上一功。”
馮景馳只是苦笑一聲,沒接過這個危險的話茬,只是屈指彈過來一張咫尺遁影符:“殷先生,時候不早了,在下還有要務在身,就此別過。”說完,馮景馳身形淡入城門的陰影中,消失不見。
“嘖,真不痛快。”殷無執翻了個白眼,拍了拍齊幽谷,“你二叔最終沒能被繩之以法,作何感想?是不是在後悔當時沒有一掌斃了他?”
齊幽谷只是搖頭:“弟子並無此念。雖說覺得有些遺憾,但還是希望二叔日後可以改邪歸正,不要辜負祖父一番苦心。”
“好吧,你也是個不痛快的。”殷無執哭笑不得,他差點忘了,這馮景馳與齊幽谷皆是漳州人,讀過不少之乎者也,無怪性子裏多少都拖泥帶水。殷無執當下也懶得廢話,催動靈力點燃手中符紙,師徒兩人隨即遁入陰影中,在街巷中曲折穿梭一番后,回到了落腳的客棧。殷無執隨即盤腿坐下,開始自行吐納修鍊。他今夜其實消耗甚巨,倒不是因為斬殺八名外道血修——那對殷無執而言不過是易如反掌,只是為了在那些人佈置的陰損陣法中護持齊幽谷周全,殷無執一直在持續地釋出劍氣抵禦黑霧侵蝕。也虧得他境界夠高,殺力夠強,才能在力竭之前以劍意強行破陣。
齊幽谷卻始終難以入定,哪怕在心中反覆地默念《吐納心決》中的字句也無濟於事。殷無執以無執劍意馭使八方劍指斬殺邪修的畫面在齊幽谷的腦海中反覆地閃現。幽寂的山林,翻湧的黑霧,飛濺的鮮血,在篝火光影的明滅中逐一定格成深刻的影像——其實殷無執無非就是站起身,說了幾句話,動了動手指而已。身姿談不上什麼張力與美感,齊幽谷甚至覺得父親在漁船上拋撒漁網的姿勢都要比這更有氣概。但就是如此簡單的動作卻衍生出磅礴的暴力,隱隱約約地展露出某種讓齊幽谷心馳神往的超然。
那就是師父的劍意嗎?齊幽谷心念一動,丹田氣旋緩緩旋轉,靈氣沿着手臂的經絡彙集於掌中。淡淡的光焰浮現,在齊幽谷刻意的催動下,逐漸掙扎着脫離掌心,形成一個渾圓的球體。齊幽谷本想將其“揉捏”成一柄小劍,卻發現自己對於“劍”只有一個籠統且模糊的概念,幾番演化皆不合乎心意,不是像菜刀就是像柴刀。而且這種程度的靈氣運用對齊幽谷而言很是辛苦,須臾間丹田枯竭,氣旋凝滯難以為繼,光焰無法維持形體,如煙霧般消弭,還不輕不重地反噬了齊幽谷一下。齊幽谷齜牙咧嘴地揉着自己的左掌,偷偷瞥了眼打坐中的殷無執,沒敢發出聲音。
為什麼會是劍意,不是刀意斧意拳意腳意?又該如何去領會?齊幽谷知道自己若是在這裏干坐,就算冥思苦想上百年千年也不可能得出答案。師父說過,他希望齊幽谷能走出一條屬於自己的劍道。齊幽谷不知道這所謂“劍道”究竟該怎麼走,如何走,卻也知道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的道理。既然要探尋劍之真意,那便先要窮究劍之為物,把劍當做書卷一般去讀,去感受。就像父親反覆強調過的那樣:“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那首先,手中得該有柄劍吧?
齊幽谷摸了摸懷裏的幾貫銅鈿,暗自下定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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