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蕪城舊事（一）

男人的記憶是從這蕪城開始的，只不過那時的蕪城遠比現在要生機的多。離無雙看到了一間破舊的茅草屋，當家人是一位仙門的俠客，在這蕪城中過着最普通的生活，他有一位貌美而又幹練的夫人，外加上一個聰明伶俐的兒子。平日裏，男人在城中為人除妖，而家裏的夫人則是為蕪城中人看病賺一些銀子，得來的錢財一部分用來生計，可餘下的大多數都拿出來救濟城中的難民，是這蕪城方圓幾里人人都知的大善人。可既是這樣人家的孩子又怎會與妖為伍，做出如此殘忍的事呢？

離無雙繼續往下看着，可當她看清楚當家人的臉時，她的心立馬懸了起來，就連摸在男人胳膊上的手都在漸漸收緊，她看着面前這個恨不得將她碎屍萬段的男人，聲音有些顫抖：

“那俠客是黎子軒！你竟是那黎子軒的兒子！怪不的…”

這世間能讓她記得的凡人並不多，這個黎子軒就是其中之一。一百七十多年前，她離無雙在仙門之中負有盛名，旁人都道像她這般少年成仙，弱冠之年便已是上仙的古今以來很是少見。但真正讓她聞名於三界的是在她二十歲那年，僅憑一己之力除掉了妖王敖曙，從此她離仙便是天界眾仙敬仰的大人物。而這個黎子軒便就是她在那次斬妖除魔中認識的。

離無雙再次通過摸骨之術看向了那男人的記憶，突有一日，黎子軒奉師命要趕回仙門，而他的妻兒則是被留在了蕪城。離開家門之後，時常遷徙的妖王司裏帶着他的一眾小妖打入蕪城，本是一座生機勃勃的城池瞬間變的煞氣滿滿。

關於敖曙，離無雙最是了解，一百多年前，她曾追着他打了好幾個月。要說這妖有什麼能耐還真不見得，他之所以能坐上妖王之位有可能就是因為他缺德至極，這妖絲毫沒有下限，什麼事噁心，他就做什麼。大多妖雖以凡人為獵物，可也都只是吸人精元而已。而他不同，殺人手法兇殘至極，想着法的折騰。那時的離無雙本沒有什麼升為上仙的志向，只是單純的厭惡這妖王的作風，所以才會對他窮追不捨。

在敖曙眼中，這些凡人只是他們的食物和玩物，可打可殺。而凡人往往都是膽怯的，當他們的恐懼被放大的時候，他們可以做出任何他們想不到的事情。

離無雙看着那個孩子和那位夫人躲在角落裏，儘管那些妖怪殘暴無比，可手無縛雞之力的婦孺也只能一聲不響。瑟瑟發抖的孩子被母親緊緊抱住，他膽怯的盯着不遠處的一切。

可是那位老伯，那位父親從餓狼口中救出，母親悉心照料的老伯，卻猶如螻蟻一般跪在妖王的面前，祈求着能從妖怪手中逃生。

“大王，小老兒只是凡人，又是一把老骨頭，旁邊那戶人家是仙門出身，法術非凡，一定能為大王提供功力，還請大王放過小老兒吧！”

孩子聽后握緊了雙手，他曾聽過農夫與蛇的故事，母親告訴他做人不能忘恩負義，而今日，他終於明白了什麼是忘恩負義，最可惡的不是忘恩，而是負義。那一刻，是離無雙第一次在那孩子眼中看到了厭惡。

可一旁母親依舊不慌不忙，她看着孩子，輕聲開口說著：

“逸兒，我們仙門中人生來就要匡扶正義，母親出生仙門世家，本就不該躲躲閃閃，眼睜睜的看着妖邪在這裏作惡。”

孩子抬起頭來，一雙純凈的瞳孔卻蒙上了一層霧氣，他像是猜到了母親想要做什麼：

“娘，不要…”孩子有些哽咽，可母親卻伸出手來，輕輕的摸了摸孩子的頭，嘴角微微上揚，縱使這般情境，她依舊露出笑容：

“逸兒乖，聽娘的話，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走出這裏。”

說著，她便頭也不回的走出去，孩子想要緊緊的抓住她的衣衫，可最後卻只能無聲的哭泣。即便他很小，他也知道妖仙自古是敵，母親若是落在妖怪的手中，自然是死路一條。那一刻，他恨他出身於仙門，卻守護不了母親。

“就算是妖也該知道老弱婦孺不該動！”母親站在妖怪的面前，即便面前是她無法對抗的妖王，可她依舊面不改色。

“你又是誰？”妖王敖曙開口，自他出生起，還沒有一個凡人能夠面對他如此無懼。

“吾乃仙門之女祝白綾，就是你們要找的仙門中人。”母親看着他們，這一刻，彷彿他們才是真正的螻蟻。

而看到這裏，離無雙目光微紅，泛着淚光，她握緊雙手，聲音顫抖念着：

“小師姐！”離無雙看着男人記憶中的女人，不知該是喜還是憂。

畫面轉換，離家多日的黎子軒歸來，他回來了，可是他的家卻不在了。他已然了解這城中發生了什麼，他看着緊緊抓住他的孩子，然後毫不猶豫的在他身上施法，將他藏在了地洞之中。

“逸兒聽話，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走出去。”

又是這句話，當日母親就是因為這句話一去不回。可是這一次，他不會就這樣在原地等着，等着父親回來。

於是，孩子開始拚命的掙扎，一向對術法稀里糊塗的他第一次正確的讀出了咒術，那時的他不知道是該開心還是難過，若是他之前好好的學習法術，那是不是可以護住母親呢？

在出門的那一刻，他再次看到那日出賣他和母親的老伯，他握緊雙手，可那老伯卻完全不在意，而是笑着向他走過來。縱使是千百般的厭惡，他依舊忍住情緒，此時的他要儘快找到父親。可即便是孩子不想理會他，那位老伯依舊擋住了他的去路，然後開口問道。“你怎麼也出來了？”

孩子聽了那老漢的話有些防備，如今妖怪已經佔領了蕪城，像他這樣貪生怕死的人又怎麼會如此招搖的在外面溜達，這其中一定有問題，於是他退後一步開口問道：

“那老伯您為何也在外面？”那老漢聽后笑了笑：

“你還不知道吧，這城中來了一位仙子，他法力高、靈力強，就連這妖王也怕他，聽聞那妖王已經帶着他手下的小妖躲這仙子好幾個月了。”

聽他如此說，孩子才鬆了一口氣，有仙子來幫他們了，那他們是不是也安全了？可沒未等他徹底放鬆，這老漢卻再次開口：

“哦，對了，你父親也跟着仙子一起去捉妖了。”孩子聽后，再次緊張起來：

“我父親他們在哪裏？”

老漢聽后，轉過身去指了指：“就在城西的那片樹林裏。”

孩子聽后立馬向那片樹林中跑去，離無雙能夠感覺到他的緊張，因為被她施法的人明顯心跳加快。不知跑了多久，他終於看到了他黎子軒的身影，可他卻不敢大聲呼喊，因為在他們面前是一個長得凶神惡煞的野獸。

黎子軒向前進攻，卻被那位老伯口中的仙子攔住，儘管隔得很遠，但孩子依舊可以看得清那仙子身上的冷氣。

“這就是你帶找的妖？”那仙子冷冷開口，而黎子軒也將手中的劍收回，然後低下頭開口說著：

“這就是鄙人要帶仙子找的妖。”

那位仙子聽后，臉色更加陰沉：“身為仙門中人，你竟敢勾結妖邪對我說假話！”

“你可知這妖王敖曙最擅長用陣法，他以往用的誘餌上的妖毒都甚是殘忍，今日我若是動了它，那妖毒便會瞬間流竄，城中千萬百姓便全都會因你我而陪葬！你是仙門中人，你可知今日若不是我對敖曙有所了解，你要犯下多大的過錯！”而那一刻，黎子軒抬起頭來看向他，卻什麼也沒有說。

那位仙子見此，眉頭緊皺，手握緊了法器：“黎子軒！你可知錯！”

那一刻，黎子軒看着那位仙子，卻早已淚流滿面，在孩子的記憶中他似乎從未見父親哭過，這一次，他卻哭得如此絕望。

黎子軒閉上雙眼，可語氣中卻沒有一絲膽怯：“我沒有錯。”

那位仙子像是被氣到，竟然大笑起來：

“好一個沒有錯！如此執迷不悟！若仙門中人人都像你這般，那這三界又該是如何光景！”

黎子軒聽后，低下頭來輕聲說著：

“無論仙子如何懲罰，鄙人都承受。”那位仙子聽后，便收起笑容：

“好！我雖已成仙，可卻從未為難過人，今日是你執迷不悟，黎子軒，你勾結妖邪，且不知悔改，既然你喜歡說假話，那本仙便罰你說不了真話，等你什麼時候知道錯了，再解除這懲罰吧！”說著，那仙子便咬破自己的手指，一滴鮮血落在了父親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