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明

看着窗戶外面明媚的春光，自然界將所有的光彩都無私地照在了生長的生命之上，可我卻總是很難以忘卻曾經那段壓抑，苦悶，難以繼續但卻仍不能放棄的歲月，我總是想，如果當時我沒能堅持地，自我地走下來，那麼我是否仍有勇氣和信心面對着這泄下來的光明。但是所幸運的是，我堅持了下來，而今，我仍然確幸高考一考定終身是徹頭徹尾的謊言與騙局，可我為此付出了多少啊！期間又流了多少的淚水與心中的血液，可我終究是站在了那時迫切想要抵達的地方。我仍舊不知道我的將來會是什麼？會遇到什麼？但我所確認的是，一切我都能無聲地堅持。

—鵬霞日記

我高中的所有記憶都是在百日誓師大會之後開始的，因為平日裏跟我玩的很好的朋友都已經拋棄了我，投入了緊張的複習大業中去。我怨恨着她們的意志不堅定，隨隨便便就被老師，家長洗了腦，成了“高考改變命運”中的一份子。我也怨恨着她們可以那麼容易地將自己投入學海之中，整天像打了雞血一般地活着。記得那是我被拋棄后的第二天，學校開始了緊張地，充滿激情的百日誓師，台上演講的校長，老師，同學都一個個用着激情的文字，澎湃的感情感動着自己，甚至感動了演講的聽眾們，我看到每個班的紅旗手賣力地搖晃着手中緊握的鮮紅旗幟，後面的同學們已經很疲倦的眼睛冒出了像火一樣的光彩，尤其是我的那幾位以前的好同伴，眼睛中的光彩燃燒的更為熱烈，喊地也尤為賣力。那時候的我不懂，在我也做出了這樣的事情后，我才知道那火里燃燒着的是希望。

但在當時，我只覺得她們虛偽透了，我心裏用盡了最惡毒的語言詛咒，責罵著她們，真心實意的希望她們考不上大學，讓她們體會到努力的無用性。連帶着台上的演講者，周圍的人群我都一併覺得虛偽至極，也用着自己充足的惡意譴責着，希望着他們的霉運早日到來。

她們那些背信棄義者也曾勸我加入她們的努力奮鬥陣營中，可我不是用着冷嘲熱諷的口氣去詛咒，就是用充滿惡意的目光注視着，凝視着。終於，我被她們徹底地拋棄了，不能這麼說，應該是我徹徹底底地拋棄了她們。我一邊混着日子，一邊等着看她們的笑話！

可是沒有想到的是，想看別人笑話的我，成了別人眼中的笑話。一百天能有多長呢？三年也不過一瞬間而已，眨眼間到了畢業典禮，台上的領導依次發著一些空言空語，但畢業的傷感氛圍我也有着感染，本來這感染之下我也可能留下幾滴或幾行清澈的淚珠。可是當我看到同學們，尤其是被我拋棄的那幾位好友，掙着，搶着，圍着老師們拍照留念。臉上如花般的笑容說實話我嫉妒了，於是我的內心猶如被油所腐蝕着，時不時地冒出呲呲呲的聲音。有鑒於此，我特意在匯聚了三年美好回憶的畢業照上板著臉，露出的苦瓜臉我想是對他們最大的報復。可我卻沒有任何絲毫的開心。

畢業典禮過後，短短的修整一番后，高考來臨了，高考的結果是她們都上岸了。我如了他們所有人的願，很低很低的分就已經宣告着笑話的誕生。她們送來的所有升學宴請柬，我通通地撕成了很小很小的碎片，飽含着憤意扔進了垃圾桶中。那個假期我將自己關進了小屋子裏，父母見到我如此消沉，也就沒有過多的責怪我和打擾我，他們還經常性的擔憂着我的心理健康。我其實並沒有特別的傷心，奇怪的是，反而覺得一切都像夢一樣，但心裏卻覺得前所未有的寧靜。可唯獨讓我覺得不舒服的是親戚們的詢問，這種詢問帶着審視，夾雜着比較，每家都有兒女，而我讓我父母在他們中間抬不起頭來，我極度厭惡這詢問，順帶着厭惡這些詢問的人。

父母讓我出去走走，有助於調整心理，在此之前我拒絕了他們讓我重新復讀一年的安排，我說“只要不讓我讀書，我怎麼都行”。炎熱的午後，我沒有撐傘，任由着灼熱的太陽侵蝕着我鮮嫩的皮膚。沿着背後的環山路，漫無目的的四處遊走，我也不喜歡和人一起，沒有那個心情。我時常想着些什麼呢，不過是一些過去的影像罷了，對於未來，我已經不曾抱有期望，高考是獨木橋，高分是登雲梯，很可惜，我是這樣的失敗者。但我也沒有着重來一次的打算，連想都不想。

只是所有的想法都會在遇到某些人，某些事的時候發生改變，我仍然記得當我爬上了山，又又在山路邊緣的角落中遇見那株植物的欣喜。從堅硬的柏油馬路鑽出來的植物沒有像旁邊土地中的那般高大，但也因此在如此單調色彩附着的長路上令我感動，它是那麼的渺小，就算它一輩子都被黑暗淹沒也是應該的，更何況誰在乎它的那點綠色。但是它沒有，它克服了一切困難，壓力，終於從黑漆漆的泥土中，最為驚人的是它將堅硬馬路生生變成了生命所能容納的地方。我看着這綠色而潸然淚下，我用手機照下了它，可最為重要的是，我把它照在了我的心中。那天回去后，我決定復讀，不為別的，只為見見更為美好的，光明的世界。

決定了復讀才知道想法終究只是想法，做起來才知道能有多難。我在畢業的當天就扔掉了所有的書籍，在高考結束后，我又一次地清掃掃盡了所有和高中有關的資料。我為此只得向朋友們去借，借不到我只能去買。借的過程中，我又一次感到了後悔，因為被我所拋棄的朋友們並沒有像我這般拋棄我，她們都給了我很大的幫助。我對此由衷的感謝，並未之前的所思所想，所作所為而抱歉。

收拾好書本，假期已經過去了二分之一，我知道，屬於我自己的戰鬥正式拉開了序幕。父母為我假期報了補課班，在這個補課班中，補習生只有兩個，還都是女的，其他人在得知我們是補習生后，哪怕努力克服着臉上神情語氣，但我總是能感覺到隱藏在其中的隔膜。這個女生叫甜甜，我和她可能是群體中的異類所以更容易接近，更讓我開心的是，她和我是在同一所學校準備重渡高三，也就是所謂的高四，是渡而非度。在當時，我也未曾想過我倆會猶如黑夜中互相照亮的燈塔，泥池中相濡以沫的小魚，冰天雪地中相互依偎而下的雪花，一起游到了最後的結束。

呼，外面的陽光確實過於刺眼了，將我從回憶的漩渦中帶出來，讓我的眼睛中不由得泛起了淚花，眯了眯眼睛，好多了。我和甜甜所來到的這所大學一年四季也不見得下雨，可在我的印象中有過兩場特別大的雨，我倆所留下的淚水也許比那些從天而降的大雨還要多。

第一場雨就發生在那個暑假，補課的時間在下午，午睡醒來后匆匆忙忙拿了幾本書就上了路程。暴雨來時太快，太猛，太烈，只感覺到大風一陣兒狂刮，天上的白雲朵朵由一瞬間變成了一大塊又黑又厚的麵糰。少頃，斗大的雨點便將天地連成了一片，我猶如風箱中的塵埃，隨風下落的樹葉，不能有着絲毫的自由。我沒有帶傘，就算帶了傘，也怕是沒有用處。我只能拚命地跑，從半路想一直跑到補課地點，好遠的路啊，我跑着跑着，沒了力氣，淚水也融進了雨水中，在我的臉上肆意的奔涌着。後來我乾脆不跑了，任由着雨水的侵襲，當我走進補課班，我全身的衣物都浸濕了，淋透了，但淚水卻幹了。衣服濕漉漉的，全身都很不舒服，可有什麼辦法，只能脫掉外套，當我看到甜甜時，我看到了她眼中的悲切。一個普通的對視，我倆突然覺得我倆好像，彷彿本來就是一個人。那天有好多同學都沒有來，那天下午老師講了什麼，我沒有絲毫的記憶，彷彿一場大雨僅僅是為了磨練我們的意志力，讓我們受一下磨難罷了。

高四的生活是什麼，不是簡簡單單重複着高三的生活，如果高三的匆忙辛苦是賦有如同火焰燃燒般的激情，激情中又帶着浪漫的希望。那麼高四這般卻僅僅是燃燒過後的灰燼，沒有煙花，沒有火焰，沒有激情，就像一陣風吹動了死水，等過後仍舊是不變的永寂。當我走進教室，小小的教室中容納着我以前不敢想像的人數，黑壓壓的人群卻僅僅是如同雕塑般的沉默，像死寂了，又像已不是人間，我沒有從這個班中的任何人眼中看到希望，包括老師，有的僅僅是冷淡，麻木，沉默的學習，無所謂一切，就只為了高考之後榜上有名。我不由得想跑，想逃離，但我看到了角落處的甜甜，與此同時，我的腦海中卻浮現出了那張照片，從柏油馬路下生長出來的植株的照片。我變成了沉默中的一員，但我仍然想抱有希望。

秋季很悶熱，教室像蒸籠，我們是蒸籠中的未名物，上課老師講就聽，老師不講就自己做題。沒有人說話，沒有人做小動作，所能聽到的不過是筆尖沙沙的移動聲，卷子翻頁的以及汗水不斷滴落的聲音。連腳步聲都沒有，除了上廁所，一切都是無聲的默劇。記憶中的高三在每次模擬考試結束后，老師總會叫着班級前幾名去寄託希望，用鼓勵的話語加油打氣，爭取芝麻開花節節高。可是在這裏，沒有的，一切都沒有，成績出了自己查找，沒有人關注，更沒有人詢問，覺得自己有希望的會更加努力，沒希望的也沒有言語，只是繼續沉默的坐着，學習着，死記着，硬背着。或者說，死撐着，我們沒有鼓勵，也沒有責罵，我們只能死死的堅持，堅持到來年的高考，死撐到……

學校要的是整體的達標，而不會在乎個體的沉默。我和甜甜彷彿是沉默中的不同，我們總是一起學習，一起回家，一起鼓勵，一起分享。我希望我倆可以不要被沉默所同化，可卻終究難以抵抗現實的殘酷。一次又一次的模擬成績清楚的告訴我們，我們的希望是毫無實現的可能的，我們沉默，我們消亡。班集體，或者牢籠中地每個人都不曾在白日裏痛哭過，因為黑夜中深夜裏，早就已經流幹了淚。寒假對我們僅僅有十天，而在這十天裏，我和甜甜在6點起床去補習班，外面經常飄着雪花，黑黑的夜，冷冷的風，腳下軟軟的雪或堅硬而光滑的冰，沒有任何像詩詞裏描述的浪漫，一絲一毫都沒有，有的只是壓力和痛苦。

百日誓師，又是新的一次，我們和所有的同學一起立誓，宣言，可是他們的口號是響亮的，激情的，而我們這裏，幾個補習班卻僅僅是聊勝於無的幾聲，我不由得憤怒了，可比我憤怒更快得是甜甜的動作，她一把奪過了那面紅旗，用力地搖動着，用自己小小的嗓音嘶喊着，破了的音在人潮中能有多大呢，但在我們中間卻有着巨大的迴響，我也喊着，宣誓着，我的眼睛中終於有着燃燒着的希望，漸漸的，我們幾個班也喊着，宣誓着，聲音很大，士氣很高昂，這算是沉默后的爆發嗎？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這100天是最後的征程了。

我躺到了床上，隨意地翻了個身，眯上了眼睛，但手機中傳來了甜甜晚上逛夜市的消息，我想我應該睡一會，養養精神，晚上有場“戰鬥”哦。

百日誓師之後，我和甜甜的模擬成績其實仍舊很不盡人意，但是只能咬牙堅持，堅持到了第50天，我覺得我真的堅持不住了。下了第三個晚自習后，過了一會，我望着早就已經安靜的校園，黑黑的，只有兩三個路燈在散發著幾分冷冷的光，我感覺不到暖意。我甚至想從三樓—我所補習的教室的長走廊跳下去。這個走廊是多少個學生早早晚晚風雨不停背誦的場所啊，這裏我能看到日出，也能看見日落，卻看不到我的命運。我不由得想跳下去，可能一切都將結束，解脫或許將來到我的身邊。但在我的大腦中又出現了那副柏油植株圖，我掙扎中，甜甜過來了，我告訴她我的崩潰，她也告訴我她的崩潰，但她仍舊堅持，她告訴我：“我們拚命努力所能感動的僅僅是努力的自己。但這並不妨礙我們自己生命的生長。“說完，她做了一個動作，我至今牢記，她將她的額頭頂在了我的額頭上，不一會，我倆的眼淚都出來了，我能感覺到我和她臉龐間的距離用淚水填滿了，淚水落到了嘴唇上，嘗了一下，鹹鹹的。我倆又笑了起來，兩個大花臉的笑容又能有多好看呢，但我們依然在笑。回去的路上，天空又一次下起了大雨，但是我們卻充滿了名叫信心的東西，我們任憑風吹雨打，甚至於想讓“暴風雨來的更猛烈些吧”。回家后，幾個噴嚏在所難免，但卻心中充滿甜蜜。

最後的最後，我倆上了岸，我們這幾個班的大部分同學都上了岸，是的，我們沒有如他人眼中的那般成功，但也沒有如他人眼中的那般失敗。我們啊，所做到的，僅僅是沒有讓自己失望和遺憾。我想，許多路走着，走着，堅持地走下去，終究會有着光明的前方存在。高四一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我，鵬霞和甜甜走了下來，未來等待着我們的是什麼，我們誰都不知道，但是不可否認的是，我們都有着並肩走下去的決心和毅力。哪怕只剩下一個人，這樣的決心和毅力都不會消失。

不過今晚的計劃倒是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