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在我心上用力地開一槍(1)
吃完面,傅亞斯送我回家。
我無法拒絕他,無論什麼時候。
我跟在傅亞斯身後,他的背影消瘦而孤獨,有那麼一瞬間,刺得我想掉眼淚。我走得很慢,像是蹭着地面一點點往前移,率先抵達公車站的他終於忍不住回頭,笑罵了一句:“你是蝸牛嗎?怎麼那麼慢!”
我已不記得有多久沒看到傅亞斯的笑,從前他挺愛笑的,但在我們分開了又相遇之後,他的臉像被潑上了強力膠一般,僵硬、面無表情。我像花痴一樣盯着他的臉,直到他不自然地撇開,用手背在臉上蹭了兩下:“我臉上有東西嗎?”
一種奇怪的、尷尬的氣氛在外面之間蔓延,我不知道是該搖頭還是點頭,好在公車在這個時候來了。
“車來了,走吧!”
傅亞斯以一種極快的速度上了車,熟練地刷卡,找位,看得我目瞪口呆。我坐在他為我預留的靠窗座位,那種奇怪的感覺又在我心底蔓延開來。
“你是不是覺得很不可思議?”他突然開口,“不止是你,就連我自己都想不到有一天我會坐在這公車裏,甚至為了方便還辦了一張公車卡。”
窗外一片流光溢彩,沉沉疊疊的光影在傅亞斯臉上交錯,他的大衣不知何時蹭到灰白的牆粉,我掙扎了許久才遏制住把手伸出手幫他抹去的衝動。
“你不是有車嗎?”
“以前我總覺得坐公車浪費時間,我更喜歡開着車在風中馳騁,只有那個時候,我才能感覺到自己的存在。可現在,我越來越感到厭倦,甚至恐懼。”他纖長的手指輕輕敲打着前座的椅背,像鋼琴家在彈琴一般,“有時候心情不好,我喜歡隨便在車站攔下一輛車,任它載着我繞着這城市一圈一圈地轉,那種感覺很奇妙。看着車窗外掠過的風景,看着窗外的人的喜怒哀樂,我總覺得我不屬於這個世界,是一個多餘的存在。”
他的聲音低沉緩慢,像一部悲劇的旁白,娓娓道來,我卻莫名其妙地紅了眼眶。我用力地摳着自己的手心,希望痛感能麻痹我的大腦。
接下來的時間,我們沒有再說話。
窗外的星星密集而閃亮,像一張巨大的網,扣住了頭頂的世界,無論你怎麼掙扎,都無法逃脫。
那個晚上,傅亞斯送我回到公寓樓下時,路放已離開,回家開了手機,便收到他的短訊,只有一句話:改天再吃飯吧。
我並沒把這條短訊放在心上,包括第二天下班和小優被主編叫到辦公室說有重要飯局要我們參加依舊沒感到什麼不妥,只是下意識地拒絕:“可以換個人去嗎主編?你看我一不會說話二不會喝酒的,去了給你們掃興。”
他板著臉,居高臨下瞥了我一眼,似笑非笑:“我看你不像不會說話的樣子呀小談!我這個主編該好好反省反省,說話都沒人聽了,連叫你們吃個飯都推三阻四的!”
“不是的,主編……”
“和贊助商吃飯這麼大的事,也不知道對方看着我們這群大老粗吃不吃得下,誰叫我沒用,叫不動那群小姑娘呢!”
我還想說話,小優卻在背後擰了我一把,笑道:“主編我們先去收拾下,在外面等你們。”
出了主編室,小優便開始數落我:“你這個沒腦子的,他叫我們吃飯能有什麼大事,你怕個鬼!好好的一次機會差點給你毀了!”
“不是,你說他為什麼找我們,娛樂部不是有很多更年輕漂亮的嗎?找我們幹嗎?不是很蹊蹺嗎?”
“你笨咧,還不是器重我們!怎麼說我們也做出了好幾條大新聞,豈是娛樂部那幾個傢伙可比的!”
天氣已逐漸轉冷,當天晚上的晚餐是在川菜館進行,當我跟在社長主編和幾個部長身後走進包廂時,我被眼前的人嚇了一跳,看着路放在燈光下鋒利的輪廓,我大概明白他那幾個字的短訊是什麼意思。
別躲了,這頓飯我總能讓你和我一起吃。
我的大腦嗡嗡嗡地轉着,像要炸開一樣疼,但我不能言表於色,站在那兒木訥地看着報社的領導們對着路放諂媚,他們臉上堆滿了笑,像一個個佈滿褶子的包。他們也沒想到,只是和廣告商簡單的一頓飯,堂堂路總居然會賞臉,既興奮又忐忑。
路放老神在在地坐在那兒,猶如一尊菩薩,坦然接受供奉。若不是小優扯着我的手臂拉我入座,我還不知自己會楞到什麼時候。
餐桌猶如華麗的戲台,一番裝扮后,主角配角墨粉登場。
“今天真是個好日子,路總怎麼賞臉,我得敬您一杯。”
“謝社客氣了,這些年公司的發展,離不開各位的關照啊。”說著,他起身舉起了酒杯,“這一杯,路某敬在場各位。”
我偷偷在心裏翻了個白眼,卻不得不和大家一起站起來,笑着喝下那杯辛辣的液體。
“這兩位是?”
“這是小談和小林,我們社裏最能幹的記者。”主編瞪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滿威脅,嘴巴卻咧到耳後:“你們,快給路總敬酒!”
我不得不佩服路放,堂堂路氏總裁為了整我這個小小人物竟如此放下身段,處心積慮。
這個晚上,我不知道被灌了多少酒,整個人暈暈乎乎,胃也像坐過山車一般不停地翻騰着,但思緒卻無比清晰。在主編又一次往我手中塞杯子的時候,我終於忍不住借尿遁,在眾人的詫異的目光中逃之夭夭。
不停地往自己臉上潑着水,可這並沒有讓我好受,看着鏡子裏那張蒼白的臉,頭疼得厲害。更讓我頭疼的是,當我從洗手間裏走出來時,路放在倚在走廊上抽煙,聽見響動,在瀰漫的煙霧中抬起英俊的臉。
我很快收拾好情緒,準備無視他回包廂,誰知當我從他身邊經過時,他突然拉過我的手,以一種電視裏霸道男主強吻女主的姿勢將我困在牆角。他不知用了什麼香水,混合著香煙的焦味不停在我鼻腔流竄,我沒有反抗,或者說我忘記了反抗。
此時我的腦子一片混沌,看着他那張不斷靠近的臉和深邃的眸,我用力地按着自己的胃,幾乎就要被眼前的人蠱惑。
我並不知道,此時黑暗中有一雙眼睛正在冷冷地窺視着我們。
路放薄唇輕啟,道:“談夏昕,你知道你現在這副樣子看起來多臟,多噁心嗎?”
就在路放放開我的前一秒,我扯住了他,將胃裏的東西嘩啦嘩啦地吐在他身上,看着他那張像被人揍了一拳的臉,我撐起一個笑:“對不起路總,現在你看起來比我骯髒多了。”
路放盯着我整整一分鐘,最終帶着一臉憤怒拂袖而去,直到飯局結束都沒再出現,據說是臨時有事,開會去了。
當天我回到家,周舟依舊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