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我的青春乏善可陳(5)
我像個行將就木的老人,不斷地想起我的十三歲。
那時是陰天,我也像現在這樣蹲在醫院長廊的門外,那天急救室的紅燈也是亮了很久,讓我想起古代洞房中久燃不滅的紅蠟燭。
直到現在我仍能回憶起當時在那漫長而短暫的幾個小時,我腦海中想的是什麼東西:媽媽醒來后好好照顧她,以後再也不和談老師說話,張詩詩讓媽媽受的傷害,要十倍還回去。當時我那小小的腦袋裏,仇恨值要比悲傷多得多。
這一會,我的腦子裏是空白,唯一想到的問題是:如果傅亞斯沒有出來,我們以後是不是就再也不用見面了。
這是我求之不得的事,可為什麼我想到這裏,卻悲傷得想哭泣。坐在旁邊椅子上的顏夢突然站了起來,將我從地上扯到椅子上。
她的手很涼,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但她並沒把手收回去,依舊緊緊地抓着我的手腕,像警告一般:“談夏昕我告訴你,不許哭,他還沒死了!你不許哭!”
我明明沒有哭,但當抬頭對上她的眼睛,我們的眼球之間卻隔了一層薄薄的水霧,不知是我的,還是她的。
走廊的燈光很暗,隨着某個病房裏壓抑的嗚咽聲顫抖着,顏夢的手也在抖,像帕金森氏綜合症患者。我伸出手,用力地將它握住:“別怕,他不會有事的!”
有時候,我覺得人真是一種奇妙的生物,從前我和顏夢針鋒相對,恨不得對方從地球上消失,而現在我們卻坐在同一張椅子上,為同一個人祈禱,而那個人還是我躲之不及的傅亞斯。看,是不是很奇妙,也很可笑。
我們在手術室門口坐了整整兩個小時,周舟打電話來時恰好是凌晨。
“談夏昕,你在哪?怎麼還不回來?”
“我在醫院。”
“怎麼回事?在哪個醫院,我過去!”
我用指甲摳着牛仔褲上的小洞,輕輕地閉上眼睛:“不是我,是傅亞斯。”
周舟在電話那頭長長舒了一口氣,停頓了一會才問:“需要我過去嗎?要用到錢嗎?”
我說不用了,周舟也沒再問,叮囑幾句后掛了電話。
半個小時后,急救室的門被推開,頭上包着白紗的傅亞斯被推了出來。幾乎是同時,顏夢朝醫生跑了過去,抓住他的白大褂:“醫生,醫生他怎麼樣了!”
“皮外傷不嚴重,輕微腦出血,腦震蕩導致昏迷,暫時沒有大礙。”
“可他為什麼還沒醒?”
“他昏迷不醒是因為自己潛意識不想醒來,他最近是不是受了什麼重創?”
顏夢還在跟醫生糾纏着,我跟着傅亞斯慢慢朝病房走去。他的臉色蒼白,看起來毫無生氣,鋒利的五官在昏迷中顯得格外柔和,他帶着氧氣罩的臉頰深深往裏凹陷,比從前瘦了不少,我卻在這一刻才發現。
我伸出手,手指剛觸碰到他冰涼的皮膚就收了回來。
這是我所見過的,最柔弱的傅亞斯,彷彿只要輕輕地用力,他便會停止呼吸。
我蹲下身子,像剛剛在走廊那般抱住自己,小聲地啜泣起來。
我想我是世界上最薄情寡義的人,剛剛和男友分手,現在又為了另一個男人泣不成聲。可我控制不住,誰也不知道當渾身是血的傅亞斯被推進急救室時,我有多麼痛苦。就像被扔進熔爐中,火辣辣地撕心裂肺地疼,彷彿要將我全身骨肉都融成屍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