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傷逝（1）
夏離秋至，秋去冬來，轉眼間寒假到了。
陳楚楚那封信引起了軒然大波，輿論紛紛湧向財大。財大的校長，也就是小莉莉口中叫的那位楊叔叔被撤了職。新校長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找宋蒂夫聊了一次，新校長告訴宋蒂夫，他幫助同學改成績雖然是事出有因，但這確實也違反了學校的校規，不過，新校長重新給宋蒂夫推薦了一所學校，那是一所跟財大不相上下，同時待遇很好的學校。但是，宋蒂夫拒絕了。
與此同時，褚蕾蕾和白鯨被學校開除。而陳楚楚的爸爸媽媽也是第一為了女兒去打官司，他們根據陳楚楚提供的信和照片，成功打贏官司。而等待褚蕾蕾和白鯨等人的是三年的牢獄生活。
612宿舍經過半年的沉寂，也漸漸開始有了點活力。小莉莉依然跟顧小虎住在外面，她把自己的床鋪收拾出來給了崔佳潔，而陳楚楚的床鋪依舊未變，與她曾經離開的時候一模一樣。
崔佳潔在這一年的12月份，跟顧小虎一起，在英語四級考試中大賺了一筆，她又成了小富婆，有了積蓄。顧小虎也因為這次參與其中，賺了不少錢，他在感謝崔佳潔之餘，也開始在小莉莉面前漸漸地挺直了腰桿兒。
而，在這半年中，或者說在上一次與宋蒂夫分開之後，他就消失了，郭比希再也沒見過他，沒得到任何有關他的消息。
郭比希不知道自己這半年是怎麼熬過來的，她反覆看着自己床頭那本《人淡如菊》，反覆告訴自己“我要等他”、“他會回來”。就是在這樣迷茫與恍惚之間，時間一天天的過去了。
轉眼到了寒假，對郭比希而言，這是她此生中最冷的冬天。
窩在家裏，郭比希哪兒都不想去，什麼都不想干。因為拚命學習，她竟然在期末考了個全年級第一，還獲得了特等獎學金。郭媽媽因為她的成績，打算給她一個假期的自由，她可以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所以，對於郭比希懶散的窩在沙發上，郭媽媽只是一聲嘆息，覺得女兒白白浪費了大好青春而已，並沒有多想。
期間，宋玉打來好幾個電話，約郭比希去滑雪，都被她拒絕了。直到有一天，郭比希收到宋玉的短訊：你出來陪我滑雪，我告訴你宋蒂夫在哪裏。
郭比希可以說“蹭”的一下子從沙發上坐起來，小被單兒瞬時滑落，她怔怔地看着那條短訊，目光落在“宋蒂夫”三個字上，她嘴裏反覆念着——宋蒂夫——手一滑，手機應聲落地。
聽到“啪”的一聲，郭比希才回過神兒來。她趕緊撿起手機，給宋玉撥了回去。電話一接通，郭比希就脫口而出：“山三滑雪中心，半個小時后見。”然後，她沒等宋玉回復，就掛了電話。
穿襪子、穿褲子、穿鞋、穿羽絨服、戴帽子、戴手套，這一系列動作幾乎是一氣呵成，五分鐘的功夫，郭比希已經站在門口了。
當她站在山三滑雪中心門口時，宋玉已經等在那裏了，他比她還準時。郭比希幾乎是跑過去的，由於地滑，險些摔倒，幸好被宋玉環住。郭比希看着宋玉，此時，她在宋玉懷中，宋玉似乎也愣在那裏，沒有放手。
“宋玉，你說，你知道宋蒂夫在哪兒？”郭比希反手抓住宋玉的手，使勁兒的搖晃着，問道：“快，你快告訴我，他究竟在哪裏？還有，你是怎麼知道的？快，快告訴我。”
宋玉看着郭比希因為宋蒂夫着急的樣子，心不禁隱隱得抽痛了一下，他緩緩抬起頭，臉上是溫和的笑容，他說道：“比希，你先別急。宋蒂夫，宋蒂夫他回國了。”
聽到“宋蒂夫回國了”，郭比希噗嗤一下坐到地上，從獃獃地坐着，到緩緩啜泣，再到嚎啕大哭，幾乎不到一分鐘的時間裏，郭比希的情緒就已經完全崩潰。
隨着郭比希的哭聲，周圍漸漸湧上來許多人，都是來這兒滑雪的遊客。大家指指點點朝着宋玉，嘴裏不住地說：“小夥子，這大冬天的，趕緊哄一哄吧，一會兒哭生病了。”
郭比希的崩潰打得宋玉猝不及防，他還沒反應過來，郭比希已經潰不成軍了。所以，他不知道該怎麼哄，只好在旁邊看着她哭。宋玉也知道，不應該讓她這樣，不能讓她哭，可他又覺得，或許大悲才能換來大徹大悟，最終郭比希才能還是郭比希，郭比希才能恢復過來。
半個小時過去了，郭比希緩緩站了起來，她哭累了：“宋玉，我想喝杯咖啡。”
“好。”
兩個人就近找了一家咖啡店，店裏香氣四溢，人流攢動，大家都聚在一起伴着熱氣騰騰的香氣笑着，聊着。
“宋玉，我以前總跟宋蒂夫喝咖啡。”
“嗯”。
“是他帶着我喝的第一杯咖啡。”
“嗯”。
“他帶我去的那家店，那家店裏什麼人都沒有，只有我們倆。整個世界就只有我們倆。他把我帶進了他的世界，可是他卻離開了。”郭比希又開始啜泣，一聲、兩聲......
“嗯。”
“宋玉，你告訴我，他為什麼會回英國呢？”
“比希，我也不知道原因，我是從別人那裏聽說的。聽說他和妻子凱特一起回國了。新校長給他推薦了一個更好的學校，但是他拒絕了。”宋玉忽然抓住郭比希的手說道：“比希，他拒絕了，他不想在中國了，他拒絕了中國。”
郭比希猛然掙脫開宋玉的手，喊道：“我不信，我不信。他說過，讓我等他，他走之前清清楚楚地告訴我，讓我等他，你明白不明白，他讓我等他。”說著，郭比希又哭起來。
“郭比希，你清醒點兒好嗎！他有妻子，有家，他的妻子不是你，他的家也不在中國。”
那天，郭比希找了一家旅館，獨子一人呆了很久很久——她學會了抽煙。也是從那天起，她沒事兒就去找宋玉，為的就是能躲在外面抽煙。
一根根裊裊的煙霧，從郭比希最終吐出，宋玉看着心疼卻也不想制止她。起碼，現在的郭比希是在他身邊的。整整一個假期過去了，郭比希整個人消瘦了一圈。她眼圈微紅，像塗了煙熏妝，整個人看上去憔悴極了。
郭媽媽以為她病了，帶她去看過兩次醫生，做過一次全面檢查，卻沒檢查出毛病。於是，郭媽媽開始盼着開學，她覺得郭比希或許是在家裏憋的。
開學的日子終於到了，郭媽媽高高興興地給郭比希收拾行李，早早就送她去了學校。到了學校，走進612宿舍，看到陳楚楚的床，郭比希更加落寞。
曾經，她從未體驗過失去。如今，她卻失去了這麼多。點上根煙，郭比希吞吐起來。
此時，郭比希心裏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悲傷和孤獨，好像心裏住着一個小人兒，她正在默默地不知疲倦地哭泣。她一抽一抽地動作，攪得人內心亂糟糟的。
可是，世間哪有什麼莫名其妙的悲傷和孤獨？一切表面看起來不起眼的小情緒，都埋藏着一個秘而不宣的故事。而心裏那個小孩兒，她看起來是默默地哭泣，實際上卻張着獠牙，眯縫着眼睛蔑視着現實——她正在一口一口地啃噬着人們內心僅存得那點希望和活下去的勇氣。
表面上看起來平靜的她，心裏卻被那個小人兒啃噬得傷痕纍纍，她太難受了。
門被推開了，是崔佳潔，她依舊帶了很多東西。輕咳兩聲，崔佳潔看向郭比希，依舊是原來的聲音喊道：“郭比希，你竟然抽煙。”說著，幾步上前，揪掉郭比希嘴上的煙頭，狠狠扔在地上，用腳踩了踩。然後崔佳潔看向郭比希說道：“一會兒，自己掃了。”說完，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整理她的東西。
郭比希緩緩站了起來，從一小包紙巾里抽出一張來，把那半根兒煙小心翼翼地包在這張紙的正中心，然後使勁兒扔到廁所馬桶里。站在馬桶旁邊，郭比希靜靜地聽着水流花花的聲音。
那夜，她睡在了崔佳潔的床上。崔佳潔整夜抱着她，哄着她，看着她啜泣，陪着她難過。郭比希就是這樣不知不覺中，哭着哭着睡著了。她跟崔佳潔有一個約定，那就是今天哭后，就要重新振作起來，開始新的生活。崔佳潔告訴她，說不定，哪天宋蒂夫就回來了，孑然一身，他們或許就可以在一起了。
現如今，他已經不是老師了，她也即將畢業。崔佳潔摩挲着郭比希的後背，告訴她“凡事，都會有希望。人生沒有絕路。只要願意走，路就在前面。”
也就是從那天以後，郭比希又開始忙碌起來。她每天像個機器一樣，往返於教室、圖書館和宿舍，再也沒有去想些別的事情。郭比希想用忙碌的學習來麻痹自己，她要走出孤獨的陰霾，她要找回她自己，找回曾經那個不被感情所累，完完全全屬於自己的那個郭比希。
郭比希在忙碌，宋玉也在忙碌，他忙着畢業、忙着找工作。他想留在這所城市，他想陪着郭比希。於是，這大四最後一年，他要抓緊時間找一份工作，然後留下來。
顧小虎呢，他本不想留下來，但是小莉莉怎麼會跟他回去呢？所以，他只能選擇留下來，而留下來就意味着他要更加的努力。可，他哪裏是那樣能努力的人呢！
四級賺了些錢，顧小虎整日賴在出租屋裏。想來想去，他決定要開一家公司。仔細一查，就自己手頭這點錢，還不夠開公司。於是，他去找崔佳潔，想跟崔佳潔合夥。
崔佳潔決絕了。曾經被騙財騙色，讓崔佳潔在花錢上很謹慎。她還沒有畢業，也深知自己現下手裏的積蓄來之不易，所以，輕易她是不會投資的。
在崔佳潔那裏碰了一鼻子的灰，顧小虎心裏有點煩悶。崔佳潔帶給他的所有不好的記憶慢慢浮上心頭，那些被小莉莉看不起的日子也漸漸浮上心頭，那些讓宋玉痛苦的記憶也爬上顧小虎的心頭。新仇舊恨，顧小虎心裏忽然就萌生出一絲恨意，這恨意越涌越多，像滾雪球似的，幾乎把顧小虎湮滅。
直到小莉莉帶着可口的飯菜，打開門的時候，顧小虎看到莉莉臉上溫柔的笑容，才從恨意中回過神兒來。他不顧咕咕叫的肚子，猛地抱起小莉莉，在她身上無度的索取着，甚至連小莉莉疼痛的叫喊聲，他都充耳不聞。
事後，小莉莉哭了，顧小虎有點內疚。小莉莉是他愛的人，將來還會是他孩子的母親，還會是他未來的伴侶，自己怎麼能在她身上泄憤呢？顧小虎捶打着自己。
小莉莉哪裏受過這樣的委屈，由遠及近，顧小虎聽到她口中咒罵著自己，那是“禽獸”兩個字，那是母親咒罵父親時候用的惡毒詞語。顧小虎恨意升起，穿上衣服摔門而出。那一夜，他一個人蹲在屋外，抽了一整盒的煙。
這是宋玉和顧小虎在學校的最後半年，也是大四學生在學校中可以瘋狂的最後半年。這最後的半年裏，他們離自由那麼近，又那麼遠，他們猶如走在青春年少的最高峰，自大般得俯視整個人類世界；他們彷彿洞悉一切的精靈，只覺得自己不是站在巨人肩膀上，他們認定自己就是巨人。雖然，在未來的歲月中，他們會本能地看清自己的渺小，但在這一刻，在大四的最後半年，他們更願意相信自己無所不能。
無論男生還是女生，大四學生的宿舍都一團亂遭遭，“形象”那是大一新生顧慮的事情，大四了，還要什麼“臉”。女生宿舍里，大家瘋狂得變裝，走起了時裝秀；男生宿舍里，襪子、內褲滿天飛。
而顧小虎，住在寬敞的出租屋內，一個人抽着煙，他在想一個壞點子，能不連累自己卻懲罰崔佳潔的壞點子。
幾天過去了，他還是一籌莫展。就在這時候，小莉莉帶給他一個消息。這兩個月，小莉莉發生自己生理期始終沒來，忽然她有點慌。自從跟顧小虎過上同居生活，她一直都很小心。可是上一次，就是顧小虎瘋狂索取、欺負她的那一次，他們沒有任何安全措施。
於是，小莉莉趕緊去醫院做了檢查，果不其然——她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