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曇花（5）

樓下，宋蒂夫已經等在哪裏。

今天的他與往常截然不同，他身上那件慣常的藍色西裝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清爽的白色運動衣。

郭比希站在宿舍門口，遠遠地望過去，心跳驟然間漏跳了半拍。她是上輩子積了什麼德，找了個黃髮碧眼的白馬？而且，這匹白馬不僅僅是個王子，還是個溫暖無比的紳士。

沒出校門之前，兩個人一前一後地走着。在他們之間，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宋蒂夫忍不住頻頻地回頭，他望向郭比希的目光溫柔中帶着些許期待。

在這靜謐深黑的夜色中，伴着校園裏柔和的路燈，宋蒂夫每一次回頭都在重新打量着郭比希——今天的她，美極了。

這件黃藍相間的小裙子把郭比希的腰身襯托得異常纖細，兩條修長的大腿在裙擺的作用下一前一後擺動着，活像個小仙子--俏皮可愛。而連衣裙靠近鎖骨的兩條細細的肩帶也被郭比希故意地向下移了移，正好露出兩道迷人的鎖骨。

美人在骨不在皮，老祖宗的智慧真是毋庸置疑。

每一次回頭，宋蒂夫的目光都會落在郭比希脖頸下那弧線完美的鎖骨上。他恨不得快快走到僻靜的角落，輕輕吻一吻它。而這一切，郭比希卻全然不知，她整顆心都在惶恐和期待，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麼？

夜深人靜，孤男寡女。郭比希在心裏罵了自己一句“瞎想什麼呢！”然後，自己竟然噗嗤地笑了起來，唇角上揚，低頭微顫，而這一幕恰巧被宋蒂夫盡收眼底。

宋蒂夫，也笑了。此時此刻，他內心極度渴望與郭比希近點兒，再近點兒。於是，他轉身，快步往回走，當走到郭比希身邊的時候，她還沒有察覺宋蒂夫的到來，只是感覺一隻強壯有力的大手抓住了自己，帶着自己迅速地往前往前。

原本的漫步轉瞬間變成了輕跑。郭比希看着自己的高跟鞋，苦笑着。看了郭比希的表情，宋蒂夫忽然放慢了腳步。不過，兩個人的距離校門口倒是越來越遠了。宋蒂夫滿意的笑了。

走在人跡稀少的林間小道，郭比希不好意思地說：“宋，我想坐一下。”

宋蒂夫不解地看着她，郭比希一歪腦袋莞爾道：“腳疼！”

宋蒂夫恍然，他慌張地湊近郭比希，橫着把她抱了起來：“比希，這樣好點了吧？”

郭比希笑着說：“快放我下來，裙子都走光了。”看着宋蒂夫慌慌張張的樣子，郭比希臉上的笑容已經停不下來了。直到，直到不知何時，一股清涼的酥氧讓郭比希險些停止了呼吸。

她咽了兩口口水，睜大了眼睛僵在座椅上。宋蒂夫已經把頭埋在她鎖骨之間，輕輕的親吻着。這吻驅散的夏日的燥熱，帶來另一種麻癢。

待宋蒂夫再次抬起頭來，郭比希能明顯看到他眼神中熾熱的慾望，她有點害怕，本能地朝後面挪了挪，卻不料坐了個空。

“比希”，隨着一聲輕聲的呼喚，宋蒂夫趕忙蹲下去想要扶起郭比希，卻一個趔趄也摔了下去。這一摔不偏不倚，正好壓在郭比希身上。

郭比希看着宋蒂夫，她沒敢動。此時，推開他也不是，不推開他也不是。可宋蒂夫完全沒有要起身的意思。他嘴角輕輕上揚，一抹壞笑爬上他英俊的臉。宋蒂夫用平生最慢的速度緩緩地低下頭，眼神緊貼上郭比希的目光，重重的吻了下去。

這一吻持續了很久很久，宋蒂夫就像一個惡魔，帶着身下的天使，進入了另一個世界，一個只屬於他們的世界。

當郭比希緩緩地睜開眼睛，宋蒂夫已經起身，把她扶了起來。拍了拍郭比希身上的塵土，宋蒂夫拉起她的小手說道：“走吧。”

“去，去哪兒？”郭比希羞澀地問道。

“到了你就知道了。”宋蒂夫輕快地向前走去。

不多會兒，兩個人就來到那家常去的咖啡館。郭比希歪着嘴說道：“就是這樣啊，你不早說。”

宋蒂夫神秘的一笑。這一次，他可不是帶郭比希吃飯來了，而是直接走進咖啡館后廚，又繞了一個迴廊。一間古色古香的小客廳就這樣神秘地出現在郭比希眼前。

小客廳很歐式，在客廳中央是一個櫻桃木小矮桌，桌子附近是兩個圓形的沙發椅。而靠近牆壁的位置是一個棕黃色的大壁爐，郭比希走近一看，這壁爐竟然是真的，那裏有燒過的痕迹。

郭比希朝宋蒂夫看過去，他點了點頭，意思就是說，那就是真的壁爐。

“這是哪兒？”郭比希好奇地問。

“主人的私人客廳。”宋蒂夫笑着說。

“這家咖啡館主人的？”郭比希問道。

宋蒂夫點點頭。

“那我們這樣隨便進來，不好吧？”郭比希朝宋蒂夫擠了擠眼睛。

宋蒂夫卻一把拉住她說道：“沒什麼，他的就是我的。我們是很多年的朋友了。”

郭比希笑笑，朝宋蒂夫投去一個俏皮的目光。

音樂響起，是大提琴渾厚而略帶憂傷的曲調，宋蒂夫弓腰做了一個‘請’的姿勢。他要請郭比希跳舞。

郭比希很自然地伸過手去，雖然她不會跳，但是卻十分配合：“宋，老師”，郭比希噗嗤又笑出來了：“我不會跳舞。”說完，她憋着小嘴，可愛極了。

宋蒂夫哪能錯過，湊過臉輕輕地在郭比希噘出來的小嘴上就是輕輕一咬，然後使勁兒一拉說道：“來，踩我腳上。”說著，他就脫掉了自己的皮鞋。

郭比希也脫掉了高跟鞋，輕輕踩在宋蒂夫的腳背上。宋蒂夫往東，她也跟着往東，宋蒂夫往西，她也跟着往西。轉圈的時候，宋蒂夫索性攔腰把她環住，一起旋轉。

這一瞬間，郭比希的幸福無與倫比般達到了極致。那些浪漫的畫面，瞬間充斥在她大腦中，她從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邂逅這樣的浪漫場景。

郭比希沉醉了，也沉淪了下去。不知道接下來宋蒂夫還會帶着她做什麼，是會給她驚喜還是更加羞澀的事情，但是她不再懼怕，她決定完全信賴這個男人。

其實，郭比希一直是擔心跟宋蒂夫發生點什麼，像小莉莉和顧小虎那樣，或者像崔佳潔那樣。她不是不愛他，而是，她骨子裏不想、不願，又或者暫時還無法接受。

書，郭比希讀了很多。對男女之事，她早就知道。可在郭比希內心裏，她純純的，如一張白紙。她可以跟宋蒂夫親吻，可以有親昵的舉動，但是在兩個人還沒有明確未來的時候，她不想做出進一步的發展。

但是現在，她被宋蒂夫帶着旋轉在這私密的小客廳里。她卻完全卸下了戒備，她想把自己交給宋蒂夫，完完全全的交給他。

這與其說是衝動，不如說是一種勇氣，郭比希不知自己從哪兒來的這股勇氣，或許是大提琴的低沉，讓她忽然覺得，人生不能有遺憾吧；又或許，正是因為他們會有那種無法避免的遺憾，郭比希才想真正的勇敢一回，為了自己的愛瘋狂一回。

她忽然就明白了小莉莉，忽然就理解了她。而這份理解，讓郭比希感到心疼。

舞閉，一首輕音樂響起，宋蒂夫停下來，帶着郭比希走到圓桌旁，他們一人一個沙發椅，靠着坐下來。圓桌上不知何時，多了兩杯透明的酒杯、一個酒瓶、一罐蘇打和幾片新鮮的檸檬切片。

宋蒂夫緩緩打開酒塞，朝兩個玻璃杯中倒了三分之一，緊接着他把兩片檸檬切片分別放到兩個玻璃杯中。只聽清脆的一個聲響，蘇打水已經緩緩蒸騰出一些白色的氣體，空氣也變得涼爽了很多，隨着水流的聲音，兩杯雞尾酒就赫然出現在圓桌上。

宋蒂夫拿了一杯遞了過去，郭比希接過雞尾酒，放在鼻子下面，郭比希聞到了一股香醇的回甘。她驚喜地看着宋蒂夫，聞到：“那個是酒吧？”

宋蒂夫點點頭。

郭比希又聞到：“那怎麼是甜甜的味道？”

宋蒂夫笑着點點頭，說道：“這個是法國的一種白蘭地，叫軒尼詩。它本身有一種渾厚的香醇的味道，而這種味道卻是源於一種水果——葡萄。”

“葡萄酒？”郭比希好奇地問。

宋蒂夫輕輕搖了搖頭，笑着說：“只是原料是葡萄，它其實是一種蒸餾酒，工藝複雜。我只是曾經看到過一回。那場面很壯觀，味道也很好聞。當然，除了葡萄，好多水果都可以拿來釀造白蘭地。”說到這兒，宋蒂夫又搖了搖頭，繼續說道：“不過，哪一種水果都不如葡萄。”

“為什麼？”郭比希小腦袋一歪，好奇地問道。

“因為葡萄最純凈，雜質最少，就像我的小比希一樣。”說著，宋蒂夫的手已經撫上了郭比希那烏黑的秀髮上。

郭比希很順從的坐在一邊，小口小口的喝起來。

“比希，你喜歡雪萊的詩，對嗎？”

郭比希不好意思的說道：“那時候，是為了引起你的主義。其實，雪萊的詩，我只會那一首《愛的哲學》。”

宋蒂夫伸手在郭比希鼻尖上輕輕地颳了一下，問道：“比希同學，能為我再讀一遍嗎？”說著，宋蒂夫遞給郭比希一本《雪萊詩集》。

郭比希笑了笑，這難不倒她。站起來，走到宋蒂夫前面，郭比希一個淺淺的鞠躬，她有些醉了，這醉意讓她完全地放開了自己。拿着詩集，郭比希充滿深情地讀起來：

泉水，總是向合水，匯流，

河水，又匯入海中，

天宇的清風，永遠融有一種甜蜜的感情；

世上哪有什麼孤零零？......

郭比希讀着，宋蒂夫的眼淚就那麼不自覺地跟着流了下來。人，為什麼要群居呢？宋蒂夫明白了，是為了對抗孤獨和寂寞。人世間原來是什麼都沒有的，因為有了彼此，有了陪伴，就什麼都有了。

兩個靈魂，一個散發著光，一個吸收着熱，在這安靜的夜晚，彼此取暖。

郭比希讀完了，她靜靜地來到宋蒂夫身邊，在他旁邊的矮沙發上坐了下來。宋蒂夫側臉看過來，看到那張讓他安心的臉，不由自主的拉起郭比希的手，說道：“比希，我們永遠都能在一起好不好？”

這句話，像是在問郭比希要一個承諾，但郭比希聽得出來，他更像是在問自己。彷彿能跟郭比希在一起，是他能給自己最大的承諾。

郭比希看着宋蒂夫濕潤的眼睛，點了點頭。她知道，他們沒有未來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她不想給自己希望，這種希望就是慾望，而這慾望會讓把她引入歧途。

或許，並非所有的希望都是好的。但，此時此刻的他們是好的，是相愛的，是幸福的，這就足夠了。

“比希，坐過來。”宋蒂夫指了指自己的膝蓋，示意郭比希坐過去。

郭比希臉一紅，愣在沙發上。

宋蒂夫使勁兒一拽，硬是把她拽到了自己懷裏。躺在宋蒂夫寬厚的前胸，郭比希的心跳比剛才可快多了。他們離得實在太近了。

可接下來的時間裏，宋蒂夫什麼都沒做，甚至沒有再去吻郭比希，而是開始讀詩。那本《雪萊詩集》，宋蒂夫一頁頁的讀着，直到郭比希睡著了。

看着眼前熟睡的側臉，它粉嘟嘟的帶着少女特有的清香，宋蒂夫陶醉了。輕輕在郭比希的側臉留下了自己的一抹印記，宋蒂夫也沉沉的睡去。

夢裏，宋蒂夫夢見自己和郭比希，只是那夢裏，郭比希站在懸崖邊，似跳非跳，看起來很危險。宋蒂夫連忙跑過去，試圖抓住郭比希，可跑到懸崖邊，他卻只抓住了一團空氣。郭比希，就沿着懸崖縱身躍了下去，而懸崖下面則是萬丈深淵。

驚醒的時候，宋蒂夫幾乎哭了出來。可當他看到郭比希那熟睡的側臉，一顆心終於放下心來。他摸了摸少女烏黑的秀髮，慢慢起身，把郭比希橫放在小地毯上，又給她蓋上了一個小毯子，這才放心的走了出去。

走進咖啡廳，他要了杯美式，讓自己清醒。剛才的那個夢着實是把他嚇了一跳。他渾身冷汗直流，如果可以選擇，宋蒂夫想着，他寧願跳下懸崖的是自己。想到這裏，他忽然也被自己嚇了一跳，他從不知道，原來喜歡一個人可以讓他願意犧牲掉自己。

折回小客廳的時候，郭比希還在睡着。天微微泛白，宋蒂夫長舒了一口氣，無論發生什麼，太陽都能夠照常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