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十月四日:母親與父親
媽媽會提前做好一天的飯,放在桌子上,用一整張大大的報紙蓋上,報紙上面的人全都沒有眼睛——媽媽每天很早的時候會很細心地挖掉它們。我有時雙手握着刀子把眼睛的空洞挖大,猛紮下去,天天會吃到不一樣的東西。媽媽做菜很好吃。因為我沒吃過別人做的飯,諸如飯店、街邊的燒烤之類的場所我從不光顧,上學也是帶飯盒,小學是這樣,初中是這樣,到了高中,還是這樣。以後還能嗎?我在心裏仔細想着,一想到這個問題,就有一點害怕還有一點緊張、一點興奮。媽媽說等我以後長大就好了,她就可以歇歇了,我把腦袋使勁頂着牆,想問她,我,再過多久,算是長大了。媽媽好像明白我的心似的,把我抱着、揉着,顫抖着將我放到門外。
家意味着自由,意味着你可以讓自己任何部位輕鬆地歇一歇。
家。
媽媽說的話常常很直白又很難懂,所以我很喜歡。
忽然聽到有人拿鑰匙開門的聲音,我打開門,是他。爸爸手裏拎着一個黑色膠袋,裏面有東西在動,我愣了愣,聽見媽媽從廁所趕來,一直用力地笑着。
我很久沒見到他了。
我是個成年人,是否有人把我當作成年人?當需要面對責任的時候不可避免地會讓我站在高高的台階上,他們希望我掉下來,然後把預先準備好的嘲笑送給我。他們是誰不重要,只是每天都在增加或者減少。
每個人都有父親,我也不例外,那是不是每個人也都需要別人的理解呢?這個別人又該如何定義呢?我不知道,我對父親的不理解感到極度恐懼,我會擔心他所說的成為真實,而自己用心去做、去改變卻發現無能為力時,我又不知道自己該把自己擺在什麼位置——在這個家庭社會。我渴望那些話語傷害有一些補償,即使微不足道,雖然沒有意義。
當我自己把以前傷痛再次翻開時,我知道我是這個家庭的另類,每次下定決心的談話只能維持一周時間的安定,我不知道我該做什麼,我該怎麼做,他工作認真、細緻,他就是那種平時見了要鞠躬要微笑的那類人,回到家裏依然有絕對的權威。在家庭里,我們都沒有說話的權利,沒有反抗的權利,聽話、服從,只有疊好自己的被子,沖一個乾淨的廁所,擦一塊乾淨的地板,然後就接着去服從。看看這個充滿無數矛盾的題目吧,這三者(被子、廁所、地板)永遠不可能湊到一起。
我原本想,我要做一個“好”父親,做那種真正好的父親,卻終於發現,沒人會在乎擁有幾個定語的短語的真正涵義。我們想要得到的竟然不知道該是什麼——或存在與否,真是很可悲的一件事,我只是想,想去沒有人煙的地方呆上一會,我還得回來,但會面帶笑容,我知道,我沒有辦法改變他,改變自己與日俱增的家庭成員,只有試着改變自己。
我想擁有屬於自己的那顆星星,受了委屈難過時,我可以躺在上面,邀請好多好多客人同我聊着天,聊那些以前不知道的、以後靠自己也不會知道的事情。
我喜歡在夜裏讀自己的故事,這個故事不能用懂與不懂來修飾,只是我常會想,這些足跡,是在還是不在,是輕還是重?
我真的,很久沒見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