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先生大餡餅

秦老先生大餡餅

月黑風高日,天冷讀書時。

烏雲盤旋在天目山上空,聚集成一個碩大的漩渦。無數的鬼魂怨靈被囚鎖在其中,咆哮尖叫着,發出不屬於人間的哀鳴嘶吼,似乎在忍受着五馬分屍、千刀萬剮之痛。縷縷黑氣漸漸從它們無形無狀的身體裏蒸騰出來,絲絲繞繞着流向漩渦的中心處。轉動的烏雲彷彿一個巨型絞肉機,優雅緩慢的張開它的血盆大口,開始吞噬受刑者們的怨氣。

不知過了多久,黑雲終於停止轉動,而在漩渦的中心處竟然出現了一團灼目的光亮,越來越大、越來越亮。最終化成一道銳利的閃電直刺向一雙驚恐的眼睛。

楚行舟唰的睜開眼睛,醒了。

他眨了眨眼睛,緩緩坐起身來。周遭寂靜無聲,宿舍里還是黑幽幽、空蕩蕩的,只有唐平偶爾發出的酣睡聲在提醒着楚行舟:這裏還有個活人在。

楚行舟醒了醒神兒,一把抹掉腦門上的冷汗,輕車熟路的拿起枕頭旁邊的保溫杯,灌了幾口冷水。得,又做噩夢了。不過這樣也好,按照以往的經驗來看,下半夜就不會再做噩夢了。楚行舟翹了翹嘴角,吞掉幾個藥片,再次躺了下去。

翌日一大早,楚行舟就被唐平震天吼的鬧鈴聲吵醒了。他微微睜開眼,瞥向那個睡如死豬的男人,無奈嘆氣。他抬手拉高被子,埋住腦袋,試圖繼續睡覺。三分鐘后,楚行舟起床了。

唐平的手機還在發出,獨屬於上世紀村頭廣播站的女聲:“人的生命是有限的!為人民服務是無限的!我們要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無限的為人民服務當中去!”

楚行舟邊刷牙邊和鬧鐘里的女播報員一起唱道:“學習雷鋒`好榜樣~...”

十分鐘后,唐平終於醒了,睜眼第一句話就是:“中午吃什麼?”

楚行舟看了眼手機,回道:“現在十一點半,食堂排隊的人一會兒就多了,不想排長隊的話,只能吃蛋包飯或者自助了。”

唐平望着天花板沉思五秒鐘,果斷解決了這個世紀難題:“那就自助!”說著跳下床,飛奔向洗漱間:“我很快!”

“好。”

楚行舟望了下窗外的天,灰沉沉的,今天可能有點兒冷。他低頭刷起手機,點開淘寶的“待收貨”欄塊,看到了三天未動的物流信息,隨即陷入沉思。可能價格便宜的棉服,享受的物流就是慢吧,他這麼想着,決定不去打擾年前期間,業務或許會繁忙起來的客服。說到底,還是不想和陌生人聊天。

他唯一的一條羽絨服已經在去年春天,被建築工地上凸出的鐵柵欄刮出了一個碩大的口子。當時的場面頗為慘烈,但也沒有出現羽毛破衣而出、漫天紛飛的景象,只有一塊塊陳舊的棉絮糰子露出頭來。楚行舟看了看那條口子:太大了,嘖,明年要買新的了啊。他嘆了口氣,把那條陪了他三年的山寨羽絨服疊好,壓在了箱底。

“行哥!”一聲破鑼嗓子,把楚行舟從回憶里拽出來了。

“怎麼了平哥?收拾完了?”

“嗯,走吧,吃飯去。”

楚行舟眼睜睜的看着唐平剛從洗漱間出來,就裹了個羽絨服,踩進大靴子裏站定,沖他一挑眉:“走吧?”。那意思儼然已經收拾好了。楚行舟驚嘆於他百米衝刺般的速度的同時,再次意識到,冬天不脫毛衣睡覺有時候還挺方便的。

兩人剛出宿舍樓,就迎來一陣北國的狂風。唐平捋平被風吹亂的呆毛,縮了縮脖子,走了出去。轉頭瞥了楚行舟一眼,問他:“你不冷嗎?要不回去換個羽絨服。”

楚行舟下意識瞄向自己的大衣,緊了緊領口,心裏想着:“廢話!”低頭說了句:“還行。快走吧,幾步路的事兒。”

唐平嚯了一聲,快步跟上了他。

因為天太冷,唐平決定打完飯直接在食堂吃,不帶回宿舍,理由是吃飽喝足才能抵禦嚴寒。

楚行舟笑着遞給他一雙筷子。可能是昨天沒睡好的原因,楚行舟總感覺今天自己腦子裏昏昏沉沉的,順勢揉了揉太陽穴。

唐平看他一眼,驚道:“你別不是昨天背着我偷偷複習了吧?!怎麼黑眼圈這麼重?”

楚行舟笑着搖搖頭:“沒有,我就是昨天晚上睡得晚點兒,我這膚色顯得嚴重。”

唐平知道他不願意說自己的事兒,就沒繼續問下去,轉而言道:“不過說真的,後天最後一科考完,我們就算自由了,等着明年的論文和畢業典禮就行了。”說罷,又感嘆道:“哎呀,快畢業了啊!”

楚行舟低頭喝了口湯:“嗯,大四還沒開始幾個月,就馬上要畢業了。”

“哎呀,想想我這四年就頹廢,好不容易交了個女朋友,最後還吹了。”

楚行舟笑道:“還好,我這連有都沒有。”

唐平說起這個就來勁:“你還說呢,就沖你這長相,想談戀愛還不容易。誰讓你整天除了學習就是打工,好容易有倆姑娘主動追你吧,你還跑了。哎!你居然就那麼跑了!哎呀...簡直,簡直喪心病狂。”

楚行舟最怕他說起這個,嗆了口湯。

唐平無知無覺,繼而又旁若無人的嘆息道:“你說說這世道,現在的小姑娘怎麼都喜歡清秀的呢?我這樣的不好嗎?身高八尺、寬肩窄腰、劍眉星目,雖然不那麼白,但長得也不賴,怎麼就沒人喜歡我呢?”

楚行舟一邊想着“我就沒見過這樣的人”,一邊慌忙阻止話題的延伸:“你好,你很好,總有慧眼識豬的姑娘,你放心吧。說起來了,我今天晚上就不吃飯了,臨時有點兒事兒。”

唐平飛快地轉移了注意力:“怎麼?又打工去?”

“不是,去見個面。”

這事兒說來話長,如果可以的話,楚行舟不會讓任何人知道。他早上了兩年學,二十歲就要大學畢業了。這二十年裏,他有十二年都靠着別人的接濟活着。

十六之前靠政府,十六之後靠老秦。老秦的出現,可以說是他記憶里為數不多的,受到幸運女神垂臨的經歷:高中畢業之後,國家義務教育結束,政府補助也花的差不多了。他手裏拿着六百多分的高考成績,卻在思考去找個什麼樣的工作合適——他沒錢付學費。

老師們扼腕嘆息,楚行舟卻一臉淡然:他就沒遇到過什麼好事兒。

爹死了、娘跑了、隔壁家的旺財整天沖他狂吠、好不容易養大的小雞崽兒也在某一天夜裏,被不知名的生物咬破了喉嚨。他當天早上起來的時候,覺得有些異常安靜,轉眼就看到了屍首快要分離的小黃雞,沒多少血,但觸目驚心。從此以後他再沒養過什麼生物,理所當然的迎着生活的連續暴擊,早就習慣了。

然而再微小的生物也需要光明,再頹廢的人也渴望變好一點兒,更何況是他呢?但沒辦法,他只能閉眼、麻木的走下去。高考後的暑假一天天的過着,楚行舟在一天天繁忙的兼職中絕望着。

可是突然有一天,一家中介機構聯繫到他,表示他們收到了一位秦姓老先生的委託。對方表示,會出資支付楚行舟接下來大學四年的全部費用,包括生活費。楚行舟一臉淡定的聽着對方講述,背地裏悄悄拿出手機,暗自決定:如果對方一旦表露出向他索要費用的意圖,就立馬打電話給110,舉報這個詐騙團伙。

然而事實證明,這個天降大餡餅是真的,還是肉餡兒的。在真的收到錄取通知書和銀行卡里五位數的存款后,楚行舟更慌了。他這十幾年來倒霉慣了、失意慣了,遇到點兒好事兒就開始誠惶誠恐,生怕接下來某一天,命運會冷不丁地朝他臉上砸個更大的臭石頭。更何況是現在這種,他想都不敢想的影視劇情節。

楚行舟終日惶惶不得心安。

然而意外的是,這次命運沒和他開玩笑。小楚同學收到了好心人的補助,即將順順利利的過完他的大學生涯。除了做的噩夢越來越奇怪以外,就沒什麼臭石頭砸過來了。楚行舟知恩圖報的很,四年裏嘗試過很多種方法,試圖聯繫這位秦老先生,可是對方每次都拒絕透露任何聯繫方式,像是一個躲着他的事外人。一個陌生人在暗中毫無理由的幫助你,提供巨額資金,卻永遠不允許你聯繫,不透露任何信息。沒有幾個人遇到這種事,還會單純的感到開心。感激、好奇、心慌、疑惑...種種情緒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楚行舟曾經有過無數種猜想:遺孤成長實驗測試?政府暗中保護政策?黑道地下扶持人才計劃?重點觀察對象培養項目?當然,在楚行舟同學嚴謹科學的腦迴路下,這些猜想最後都被扼殺在了搖籃里。

如今三年過去,他已經快要放棄主動聯繫神秘秦先生的念頭了。他只能在每年喜慶節日,或者有機會祈福許願的時候,默默地祝福秦老先生身體健康、生活順意。

然而生活就像過山車,它總不會允許一件事一直平靜下去。

就在昨天,楚行舟突然接到了一位秦姓女士的陌生電話。秦女士在電話里告訴他,自己是秦老先生的女兒,需要和他見一面,將父親臨終前囑託她務必送達的東西,親手交給楚行舟。

得知這一消息時,楚行舟當即五雷轟頂,拿着手機,愣在原地。他嗯嗯啊啊地和電話里的人確認着見面信息,腦子裏卻是一團漿糊。楚行舟沒由來的心口發悶,他覺得現在應該感到悲傷。可到最後只苦笑了一聲,原來自己的祝福技能已經差到如此令人髮指的地步了嗎?

飯桌對面傳來手指叩桌子的聲音,楚行舟回過神來,一抬頭就是唐平那張濃眉大臉,登時嚇了一跳。

唐平:“你剛才又想到什麼了,笑得那麼難看。”

楚行舟搖搖頭,淡淡道:“剛才班級群里說,考試題型又加了一道論述題,你知道了嗎?”

唐平:“草......”

夕陽西下,落日如瑰。

楚行舟在烈烈狂風中,裹着黑色大衣,逆風而行。他聯想到了福爾摩斯和黑客帝國,覺得自己這樣也挺酷的。直到路邊玻璃牆上映出他的身影,無情的打碎了這美好的幻想:寒風中,他臉色蒼白,秀髮紛飛,露出了光潔的額頭,凍得像個二狗子...

楚行舟看了自己一眼,不忍直視。他深吸一口大氣,搖頭甩出腦內那些影視劇情節,快步走向了對面的咖啡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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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習雷鋒好榜樣》這首歌真的可以去聽聽,嗯(認真狗頭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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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投喂遊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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