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凌離這樣簡直是貼着洛聞言的脾氣在順毛，溫馴熨帖，百依百順，一根刺都沒有。
連話都說得又順心又服從，洛聞言一廂脾氣就像拳頭打在棉花上，軟綿綿的使不出力，還被困在裏面左右不是。
要是凌離長根刺和她吵起來倒是更好，可偏偏她就和沒脾氣似的，不管怎麼樣都完全看不出一點要生氣的樣子。
洛聞言自認自己的語氣已經很沖了，臉色也像是要把人□□一遍的架勢，但凌離就是這麼雲淡風輕的，還能順着她的脾氣說好話。
她陷入一種如鯁在喉的狀態良久，既討厭凌離一聲不吭就到家裏來了，但又找不到一個發脾氣的點。
就連剛才好不容易生起來的氣，現在都莫名其妙消失了。
長久的寂靜里，凌離輕聲問：“小姐喚我出來，有什麼吩咐么？”
洛聞言正沉浸在自己“不要相信凌離這又是她的花言巧語，她以前就是這樣的騙子”的心理暗示中，忽然聽見凌離問她，臉色一冷，銳利發問：“該我問你，你來這裏又想做什麼？”
她又想搞什麼把戲？
洛聞言防備地盯着她看。
凌離：“是伯父讓我來的。”
還伯父？？誰許她這麼叫的？！
“那我現在讓你走！”
洛聞言這句話說完，與她直視了兩秒，隨後也有點心虛了，目光朝左右亂放。
聽張媽說她的確是爸爸叫來的，要是這會兒無緣無故走了，自己回去還得找點什麼借口搪塞。
凌離靜靜看着這位大小姐，倒是對她的蠻橫刁難不以為奇，清冽的雙眸沉靜無波。
暗涌潛藏在深海之下，所有的沉匿、寂靜都只為等待獵物踏入時那一刻的爆發，然後再將一切吞噬。
洛聞言不明白為什麼凌離現在看起來還是一點也不生氣，但若是說她對自己是真心的，她一定不相信。
除非是她看出來自己心虛了，以為自己不敢趕她走，所以有恃無恐。
“你……”她正想再說句什麼趕緊掩蓋自己的底氣不足時，凌離突然開了口。
“小姐，別任性，伯父伯母還在等。”
洛聞言沒想到這個人居然拿爸媽來壓她，頓時啞口無言，氣出不去咽不下，最後“呵”地譏笑了一聲。
凌離：“回去吧小姐，我吃完飯就離開。”
洛聞言心裏氣拿她沒辦法，但面子上決不能敗下陣來，送她一個“呵呵”的眼神后，不屑地從她旁邊走過，“隨你便。”
洛聞言高跟踏得清脆矜貴，收回眼神直接把凌離當空氣，結果沒走出兩步，小腹突然傳來一陣抽痛。
她“嘶”地吸了口氣，伸手下意識按住小腹，這時才發覺外邊冷颼颼的。吹了這麼久涼風，難怪那裏突然發疼。
凌離從後面跟上來扶住她。
“小姐，不舒服嗎？”
洛聞言不知怎地一下就來勁了，揮開凌離的手，扔下句“管好你自己就行了”，接着若無其事地噠噠走遠，背影瀟洒。
但其實她的臉色難看得要死，回家以後張媽一眼就看出來了，緊張地問：“小姐你這是怎麼了？”
“沒事張媽，我就是這幾天身上不太舒服，你幫我弄一下暖手袋過來。”她白着臉色說完，匆匆去客廳沙發坐下休息。
凌離后一步進屋，與張媽打了個照面，走到客廳里，洛啟耀夫妻正在對女兒噓寒問暖。
“阿離啊，來，坐這兒。”洛啟耀轉頭朝她招了招手，一派祥和，“你還特地出去接言言，辛苦你了。”
洛聞言抱着小枕頭坐在沙發正中，看見老爸的手指在了自己旁邊，倏地抬頭盯上凌離，“嗞”一下發射出警告的眼神。
她可千萬別蹬鼻子上臉！
凌離與她對上，淡淡移過眼，望向洛啟耀，“伯父，我就不坐了，你們和小姐聊吧，我去廚房看看有什麼可以搭把手的。”
洛聞言望着她轉身，還算舒心地倒在沙發背上，用張媽遞過來的暖手袋貼着肚子。
“阿離這孩子，脾氣性格都挺不錯。”洛啟耀完全沒發現她們的對視，小聲誇讚。
葉太太笑眯眯跟着道：“是啊。”
這兩位長輩對凌離表現出來的肉眼可見的喜愛，倒是讓洛聞言更鬱悶了。
她抱着小枕頭和暖手袋，焉焉的不想說話。
沒想到洛啟耀和夫人心滿意足，說得來勁，又道：“這孩子謙遜有禮，陪在我們言言身邊正好。”
“爸——”洛聞言耳朵里聽得刺，嬌嗔地發了聲牢騷。
“好了好了，爸不說了，”洛啟耀馬上改了口，笑道：“爸不是說你不好，就是希望你多順心，有個人容着你的小性子不是更好？”
“那也不需要她啊……”
“言言，我們是擔心你。”葉太太溫婉地哄女兒，“多個人貼身護着你我們就多放一份心。”
畢竟凌離是願意豁出命去救她的人，這種千金難求，自然不能和市場上以薪水衡量的保鏢相提並論。
就憑凌離能這麼保護言言，她要什麼豪車豪宅，要多少錢的支票，他們都可以給她。
“你說，你和阿離最近鬧脾氣了是不是？”葉太太問。
洛聞言看見爸媽那刨根問底的眼神投過來，在這個話題面前馬上退堂鼓隆隆作響。
洛·假笑·聞言：“沒有呀，爸，媽，你們別聽她胡說。”
“人家什麼都沒說。”葉太太嗔怪又寵溺，“都是我們關心你，自己打聽的。你看，早知道不打聽，你自己都說漏嘴了是不是？”
“媽……這都是些小問題，你們就別操心了。”洛聞言訕訕地笑了笑。
“哦對了，後天景園御里有個插花會，爸媽我給你們要了兩張請函，你們好不容易工作回來，去那邊散散心唄。”她趕緊轉移開話題，“媽，我還把你大學時候那幾個同寢的阿姨都請上了，到時候你們可以邊賞花邊敘舊。”
洛聞言嘴一甜起來，基本就沒什麼事了，接二連三地把爸媽哄得心花怒放。
她本來就是他們的心頭寶，這麼賣起幾句乖來，洛啟耀和葉太太就順着她的小心思寵着她不再提前面那個話題了。
既然是年輕人的事情，就由她們自己去解決吧。
洛聞言從小在長輩面前都是人乖嘴甜，討人喜愛的形象，和爸媽半月沒見，一回家就能掏出說不完的親子話題。
何況她有意帶動氣氛，沒一會兒熱熱鬧鬧的客廳里就把凌離的事忘得沒邊了。
直到張媽提醒吃晚飯了，凌離才繫着圍裙端菜出來，再度出現在大家視野里。
“我來上菜，張媽你先去坐着吧。”凌離邊和張媽說著，利落地墊着一塊布把水煮魚擺上桌。
平時家裏每一頓都會有專門負責的廚師來做菜，張媽只需要把廚房裏做好的菜端到桌子上就好了。多數時候輕鬆，只有偶爾家裏擺宴時要多跑幾趟。
凌離今天理應是客人，卻在這忙裏忙外的幫她搭手。
張媽原本不好意思，但凌離那麼勤懇地來回幾次，對她態度又禮貌尊敬，全然和幫家裏大人做事的小輩似的，沒一會兒她就不知不覺給哄到椅子上坐下了。
“阿離，你小心點燙手啊。”
洛聞言坐在對面，就看見張媽這麼關心地向廚房門口喊。
凌離這傢伙挺會迷惑人心的嘛，這麼快就把張媽也討好了。
洛聞言心底不屑一顧，任她的身影在廚房和食廳間穿梭，根本不去看她。
想當年她就是這麼信了凌離的邪，差點上當。
現在她是一萬個清醒，絕對不能讓凌離覺得在她身上還有利能圖。
走神想了半天，洛聞言半晌緩緩拉回思緒，聽見耳邊張媽在誇：“阿離一看就是經常在家做飯的勤快小姑娘，剛才她在裏面幫廚師打下手，我看她那刀工是真不錯。”
眼見爸媽笑盈盈地要接話了，這一聊下去又不知道他們要把凌離誇成什麼樣，洛聞言連忙清咳兩聲，把這段話題的苗頭扼殺在泥土裏。
“哇，今天這個魚肉也太嫩了吧，張媽這是哪兒買的魚呀？”
洛聞言筷子上瞬間就夾了一塊魚腹肉，送進嘴裏后饜足道：“以後可以多去他們家買。”
“這個羊肉煲是不是新廚師做的，怎麼感覺和前幾次吃的樣子變了點。”
“還有這個，這碗是什麼新菜系呀？怎麼之前都沒見過。”
洛大小姐突如其來的三連擊成功扭轉了話題，張媽的注意力這會兒被她帶得全放在了菜上。
“對，小姐，上周新招了一個做荊湖菜的廚師，但是你不在，我就沒讓他來。這個是他的拿手菜‘一碗香’，第一次在咱們家做，你嘗嘗味道喜不喜歡？”
“好好吃哦，這個廚師的手藝真不錯。”洛聞言絲毫不介意自己的浮誇表演，至少在爸媽和張媽面前這招十分受用。
餐桌上方的吸頂燈投下和風色調的燈光，飯菜的熱氣在淡暖柔軟的光暈里飄渺浮動，屋內和美溫暖的氣氛融在桌上歡快的三言兩語中。
凌離坐在洛聞言旁邊的座椅上，她話不多，難得說幾句也都是中規中矩的，基本是洛啟耀和葉太太問到什麼，她便答什麼。
“能與小姐同行是我的榮幸。”
“同事們都很好，平時都是他們在教我一些工作方式。”
“小姐沒有發過脾氣，也沒有提過我的要求。”
“嗯，伯父伯母放心，我會全力保護好小姐。”
只要是關於凌離的事情，洛聞言一概不參與討論，只有在偶爾被Q到時會應付兩句“呵呵，是呀”。
她正姨媽疼得慌，墊了幾口熱菜下肚，突然瞥見餐桌右側幾個盤子旁邊有個蓋着的小碗，在琳琅滿目的大菜面前顯得毫不起眼。
只不過正巧，這小碗放的位置離她最近，在她伸手就能摸到的範圍內。
洛聞言想也沒想，以為是個菜，抱着瞧一眼的心態去打開蓋子。
紅糖的香氣撲鼻而來。
她這才發現，原來裏面盛了一碗熱乎的紅糖薑湯。
這東西來得簡直是恰逢其時，她光聞着這股熱騰騰的香氣，全身已經開始舒緩了起來。
洛聞言先嘗了一小口，湯煮得香甜又不刺鼻，極易入口，甚至比往常的都要好些。
她很快適應了這個味道，喝甜湯似的下口，整碗湯頓時少了大半。
溫暖的紅糖薑湯沿着食道滑進胃裏，洛聞言身心愉悅，對着張媽笑眯眯道：“張媽你今天煮的紅糖水真好喝，我喝完舒服了好多。”
張媽忽然被喊到，還愣了愣，隨後看見她手邊的湯碗。
“哦這個呀，小姐，這個不是我煮的。”
張媽笑道：“是阿離，她知道你今天不舒服，在廚房裏忙活了半天特地給你煮的。”
洛聞言笑容頓住，一時語塞。
凌離抬頭，平淡馴良地回了一句：“只要小姐喜歡便好。”客客氣氣地緩解了洛聞言的尷尬，又不見半分居功得意。
這頓飯後半場，洛聞言倒是把碗裏的紅糖薑湯喝完了，只不過悶了起來一言不發。
晚飯結束，洛聞言也是第一個放下筷子，“爸媽，我有點事，先到外面去了。”
洛啟耀和葉太太看她無精打採的，把心情不好都寫在臉上了，互相看着對方，都是“擔心關切可又不知道女兒為什麼突然這樣”的眼神。
洛聞言這個女兒可是他倆最在意寶貝，從小到大都要護在羽翼里生怕她受點傷害，這麼小心翼翼關愛了二十多年，夫妻倆的習慣早就刻在骨子裏了。
兩個人擔憂了半天，最後決定把問題交給凌離，讓她去幫忙瞧瞧。
--
星華天地後院枝葉繁茂，綠樹成群，頭頂的月光灑下來，透過層層枝葉，碎成一地光點。
洛聞言身影孑立，聽着耳邊樹葉的沙沙聲，心緒沉浮不寧。
無端的煩悶和似有若無的傷感交錯，她發泄似的在手機聊天框裏噼里啪啦打出一串字。
洛聞言：【你知不知道！！凌離這個人！！她簡直！！手段太厲害了！！！】
洛聞言：【啊啊啊啊我好煩啊！】
洛聞言：【好煩好煩好煩不開心！】
一股腦都發給景閑之後，她才收起手機，長舒一口氣。
常言道貴人多忘事，可洛聞言的記性並不差。
甚至有許多事情銘刻在腦子裏，不管多久都忘不掉。
她記得上學時，每次來例假那幾天，凌離都會備好裝着紅糖水的保溫杯放在她的課桌上。
紅糖水永遠是熱熱的，就像她懵懂被捂熱的心一樣。
洛聞言無法否認曾經動過的心。
※※※※※※※※※※※※※※※※※※※※
看見有讀者迷惑“洛聽話”是啥，是不是寫錯了，還是名字寫漏了？
不是的……
都不是。算是一個閨蜜之間的愛稱吧。畢竟“聞言”=“聽話”嘛。
特此解釋一下，以後不要覺得我寫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