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意想不到的故人
如果這是一個測試的話,赤松則佑並不覺得自己可以得高分。
不過,四下看看其他“同學”的表現,相比之下,自己的成績倒是要優秀許多啊。
許多根本沒怎麼拿過刀的少年們,花了三四刀都不能切開戰俘的脖頸,反倒把自己嚇得不輕。
尚未斷氣的哀嚎,以超越人類極限的分貝數響徹在山間,與之相對的是,至少五個趴在地上嘔吐的少年,以及,在某些部位突然濕掉的吳服。
赤松則佑的心性,終究是比大部分的土著少年好上一些。不過,儘管如此,他也絕無可能,對那些站在一邊,面含不屑的武士們表示贊同。甚至,不自覺受到那些“同學”的影響,原來快要消散的緊張和恐懼,又漸漸籠罩回來。
不過,比起剛才初次見血的經驗,刺激性差了許多,僅僅是覺得頭重腳輕,身體無法支撐起腦袋,故而腳下虛浮,搖搖欲墜罷了——雖然這對健康的人來講,已經是非常明顯的癥狀。
程序既然還未結束,也就沒有人出聲來整理局面,似乎他們的目的,就是給予這群少年最大程度的心理威壓。
物傷其類,兔死狐悲,在這樣的情緒推動下,則佑幾乎是理所當然地把負面的情緒推倒三好家那一邊。
在這種情緒的作用下,反而能夠稍稍清醒一點。
…………
回到芥川山城——嚴格意義上說,從回城的路上開始,赤松則佑一言不發,面目表情始終未動。
按照傳奇小說的習慣,這時候的主角,會在最短時間之內,走出陰影,並且迅速建立具備個人特色的人生觀世界觀,隨即立下一個“結束亂世”之類的,令天下英雄都不敢妄言的宏大志向,然後彷彿打通任督二脈,經驗值如火箭般上漲,各項能力成倍提高,同時習得“指點江山”、“慧眼識英”等一大堆特殊技能……
而赤松則佑唯一的變化,就是病倒了。
體溫稍微超過正常的尺度,神情也稍有些恍惚,這種癥狀,相對於當日的經歷來講,似乎算不上異常。
然而,連續三天如此,赤松則佑不僅一言不發,而且幾乎沒有動過每天的膳食,這就不免值得擔心了。
雖然請了醫師看病,不過對方只是開了一副安神的方子,叮囑要注意休息。
最先表現出擔心情緒的是三木孝幸,這個老實得近乎愚鈍的年輕人,內心對於效忠於領主完全沒有任何抵觸和疑慮。至於其他的幾個侍衛,雖然未必有什麼忠義可言,不過多少也是心懷忐忑的。
有兩三個三好家的中下級武士,碰巧走進家門,自然只是說了幾句不咸不談的話就離去了。
這樣下去,即使不會死掉,對於身心,也是極大的損傷。
對於背井離鄉的少年人而言,這樣的情況,實在可謂悲哀。
直到第四天的時候,突然來了一個陌生的客人。
一個身材頎長,熊腰虎背,容貌方正的中年武士,進門之後毫無客套,指着三木孝幸,徑直發問:“那小子還是這個樣子嗎?”
語氣很不禮貌,不過似乎也透着那麼一點點的關心。
不記得對方身份的三木,完全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只能從裝飾上判斷,這個人,應該是三好家的高級家臣。
不過,中年武士也完全沒有期待回話,而是直接了當地推門向里走去。
“閣下……”
三木愣了片刻,隨即咬着牙擋在對方面前。
而其他的侍衛,不出所料地忘掉了自己的義務,完全沒有為了主人得罪貴人的覺悟。
中年武士皺了皺眉,繼而突然笑了。
“還是只有你這傢伙,敢攔在我面前啊。”
什麼叫做還是?難道以前發生過類似的……
三木抬頭看了對方几眼,突然大為震驚。
“十河殿下……”
認出了對方是第一天就來故意找麻煩的十河一存,這令三木更為緊張了。
“難道擔心我有惡意嗎?”
十河一存哈哈大笑,接着拍拍三木的肩膀,越過後者走進過道。
“我並非懷着惡意而來。”
這句話十河雖然沒有說,三木卻感受到了。
渾渾噩噩,不知所思的赤松則佑,突然覺得自己被提到了半空,然後背部朝下被摔下地。
接着,才意識到對面有個外人的存在。
“十河殿下……”
不知是何原因,則佑在十秒鐘之內就記起了對方的身份。
十河一存沒有答話,只是瞟了一眼,隨口譏諷了一句:
“不愧是墮落名門的後人,身體真是與公卿一樣差勁啊!”
唔……這是什麼狀況?
“還沒有清醒過來?殺了一個農兵而已,要不要我帶你參觀三好家專門行刑的地方?”
啊……啊?
“本家一向用首級來衡量戰功,不過別家也有用剝下頭皮或者割下耳朵的……難道你想見識那個?”
……
十河這一席話,令則佑生出極其荒謬的感覺。
前幾天那個血腥的場面,在這個“名將”面前,彷彿只是兒童的遊戲一樣。
放在前世,這種漠視生命的態度,絕對會令人恐懼和憤慨。
但是現在的則佑,心下卻漸漸覺得對方說得並沒有什麼錯,反倒是自己小題大做了一般……
我居然會贊同劊子手的話!
赤松則佑很想譴責自己,卻完全樹立不起正義的信念來。
不過,另一方面,這些活躍在亂世的傢伙,雖然是個看上去粗獷的武將,但是言行中的感染力,還真是強啊。
就像三好長慶和義賢那對兄弟,明明是絕代梟雄,卻總是展示出淡漠紅塵的出世之態,彷彿是帶髮修行的居士。
總之,在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之下,則佑發現自己居然慢慢平伏下心情——雖然那一天的哀嚎與血腥還深深印在腦子裏。
接着,他發現,面前的十河一存,雖然對所謂的“名門赤松”無比地鄙夷,但對於他赤松則佑,卻似乎還有幾分關心。
至於對方的無禮和嘲諷,只能自動掠過。現在可不是和平時代,雖然某些地區的武士在衣食無憂的情況下也不吝於展現出優雅的作風,但逞勇鬥狠的粗豪之輩,仍佔據多數的存在。
“好了,那些事情,也不需要與小輩們計較。”十河一存揮了揮手,隨即突然換了個表情,嚴肅地看着則佑,“螢千代的忌辰,就在這個月吧?”
螢千代?
赤松則佑滿目茫然,完全不知道對方在說誰。
“連令堂的名字都不記得了嗎?”
十河的聲調又提高了三分。
令堂?就是這具身體在這個世界的母親么?那個早逝的女人?
從傳承的記憶裏面提取信息,對方所說的話沒有錯。
可是十河一存怎麼知道的?
難道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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