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末班車(7)
方星島拗不過他,只能與他一起去了電影院,好在不是節假日,電影院的人並不多。方星島很快就買好了票,選了比較通風的座位。
那是她期待了很久的電影,可她卻什麼內容也看不進去,心裏只想着傅一有沒有不舒服,以及他為什麼這樣反常。方星島看得渾渾噩噩,傅一卻看得認真,他捏着她的手把玩着,輕輕的,像小時候對待新奇的玩具。
看完電影之後,他們平靜地回了家,一切變得很好,就像他從前沒有生病一樣。
方星島覺得他太過平靜,認真對他解釋:“譚葉舟回來了,他來找我,我很開心他沒有出事。但是我已經不喜歡他了,我開心是因為他沒有出事……我也不知道我在說什麼,總之就是我愛的人只有你。”
她與他性格多少有一些相似,是內斂的人,極少這樣直白地說話。
傅一點頭說:“我知道。”
可方星島仍舊覺得心慌,她感覺就要失去什麼東西一樣。
第二天,第三天,接連一個星期,傅一都去接方星島下班,吃了飯後有時去看電影,有時則是去逛商場。他從未給她買過衣服以及飾品之類的小玩意,那幾天卻買了不少,購物袋幾乎堆滿她的房間。
方星島想問你怎麼了,卻終究問不出,只能笑着看着他,只要他開心。
這一整個星期,傅一甚至沒有發過一次病。
最後一天晚上,他們散步回到教師公寓,路燈昏黃,傅一突然對她說:“你去德國吧。”
方星島嚇了一跳,不知他怎麼知道這事,她從未對他說起。“你怎麼知道這件事?醫院的確有名額去德國進修,為期一年,老師也推薦了我,可我沒有答應。”
“有個晚上我去接你,聽到你同事們說的。”他溫柔地對她笑,眉眼裏卻有悲傷:“有這樣好的機會,你為什麼不去?你去吧,只要你去,我就去做手術。”
“我要陪着你。”她突然煩躁起來,“為什麼不讓我陪着你。”
他避而不答,只是說:“方星島,你去德國吧,姜老師說名額還為你留着,手續也辦好了,只要你去簽字。”他不知什麼時候做好了這些事,已經為她鋪好了路,“你走吧,你哪天上飛機,我哪天做手術。只一年時間而已,我等你回來。”
他那天在醫院裏聽到她的同事為她惋惜,突然覺得自己自私極了,她為他付出了那麼多,他卻什麼也不曾為她做。
所以,他聯繫了醫生,表示願意接受手術,即便現在風險比早前要大了。
他做手術,她去進修,各自遠揚。
若手術成功,再來擁抱彼此。
若失敗,他已做好準備,讓人瞞着她,一年時間,應該足夠消磨她對他的愛吧。
“如果我不願意呢?”她問,“我不逼你做手術,你願意怎麼樣活着就怎樣,我們好好地在一起不行嗎?”
你能活多久,我就陪着你多久。
可是傅一卻搖頭:“我不想這樣狼狽地和你在一起,如果你不答應,那我會消失。世界這麼大,總有你找不到的地方。”他微微別開眼,留給她一個瘦削精緻的側臉。
方星島突然笑了起來,他想得多麼周到,為她鋪好了全部的路,既多情,又無情。
後路都幫她想好了,卻未曾問過她的心愿不願意。
方星島緊緊地抱住他,聽着他胸腔里壓抑的振動,她說好,我答應你。
方星島搭乘下午一點的飛機,傅一接受下午兩點的手術。
他將時間安排得很好,她走了,還在半空中,他的手術開始,待她落地,已是塵埃落定。
那一天,老師和師母送的她。
譚葉舟已去鄉村支教,方媽媽也想來,可方星島不放心,沒讓她送。
師母絮絮叨叨地叮囑着她去國外該注意的事項,姜易卻說:“你要好好學習,不要丟我們醫院的臉,知道嗎?遇到不懂的就要問,不要怕丟人。”這一番話說得前後矛盾,究竟是讓她丟人還是不讓丟人?
方星島聽着,目光卻左顧右盼。
可人來人往,卻沒有她要等的那個人。也是,現在他已經在醫院,應該開始做準備工作了吧。
她的心裏空蕩蕩的,沒有半分欣喜,有的只是無盡的悲涼。
他要做手術了,可她卻不在他身邊。
“星島,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事已至此,你已經不能回頭了。這個機會多少人想要得到,你要是現在放棄,便什麼都沒有了。”老師看穿了她的心,冷冷地點破,“臨陣逃脫會牽連到我和為你擔保的老師們。所以星島,無論做什麼事,你都要仔細地想想後果。”
方星島紅着眼眶點點頭。
時間已經差不多了,她和老師師母告別,拉着登機箱進了安檢通道。
她的手機一直在震動,大多是同事發來的信息,還有媽媽的叮嚀,唯獨沒有那個人的。直到上了飛機,乘客們陸陸續續進了艙,她掏出手機正準備關機,突然聽到“叮咚”一聲,有信息進來。
傅一發給方星島的短訊只有三個字。
不是我愛你。
而是——好好的。
她正想回復,卻被空姐提示關閉手機,信息終是沒有發送出去。
十個小時的行程,於方星島來講是一場漫長的煎熬。
她是不會暈機的,但這一天卻覺得異常痛苦,胸口像壓了一塊大石,連呼吸都變得艱難。她撐不下去,只好吃了葯。
或許因為藥物關係,或許因為太過疲倦,在這漫長的十個小時裏,方星島一直在做夢,幾乎要將短暫的小半生都重新放映。
夢裏有父親,有母親,有譚葉舟,也有童禹喬。而她見到最多的人,仍是傅一。
他工作時專心致志的模樣,他上課時的嚴聲厲色,他吃飯時的心無旁騖,他親吻她時候的溫柔,以及他擁抱她時的絕望。
他滿滿當當地填滿了她的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