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紙月亮(4)
和大老闆辭職之後,她給譚葉舟打了電話。事實上,那幾天雖然譚葉舟沒有去上班,但兩人也是經常見面的,在方星島家中。她還是覺得打電話說會好一些。
她說完這個決定后,那邊沉默了好久才問:“是不是因為我?如果是的話,你不用辭職,我可以和陳總說一聲,你調到別的部門或是我走都沒有關係。”童禹喬想起那天他在酒店,也是這樣給她兩個選擇:“你想結婚,或者我們先從普通男女朋友關係開始交往都可以。”
他就是這樣的濫好人,似乎除了對方星島,他對誰都是這樣溫暖,卻又帶着客套。可惜,他兩次給的選擇,童禹喬一個也不想要。
她給他的回答是:“不用了。”
信號並不好,他的沉默斷斷續續,伴隨着電流的雜音。
她愛了他這麼多年,她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就連方星島與她共處一室都不曾知道。可譚葉舟卻是知道的,那日從酒店醒來,他竟沒有一點意外,她準備好的解釋說辭都派不上用場,那時她便知道,譚葉舟是清楚的。
只是他從來不會讓她難堪,無論是那會兒,還是現在,明知是個坑,他還縱身一躍。
也就是那一刻,童禹喬明白,就算在一起,就算結婚,還是得不到他。
無論是自己,還是陸簡兮。
她維持着最後的驕傲:“那晚喝醉了,你不用對我負責,我又不是小孩子。”
“那你有什麼需要幫忙的,隨時給我電話。”最後,譚葉舟這樣說。
她說好,掛了電話后又覺得難過得很,說不清到底為什麼。
無論對待人或事她總是習慣做最壞的猜測——“明天或許會下雨”“我可能買不到票”“我可能會考砸”“他不會喜歡我”。沒有抱太大的希望,便不會因為得不到或失去而悲傷遺憾。
可現在,為什麼還會覺得痛苦難當。
休假幾日後回醫院上班,方星島明顯感覺到變化。
她資歷淺,年紀又小,說話是沒什麼權威的,有些年齡大些的護士也不把她放在眼裏,這種狀況在轉正之後也沒有什麼好轉。包括同科室的苗苗,自章澤銘事件之後,兩人基本沒說過話,偶爾對方還會做些小動作。
突然來的轉變還是讓她不習慣。
先是遇到往常對她不屑一顧的護士姑娘噓寒問暖,繼而是沒有什麼交集的醫生一起來約她吃午飯,就連苗苗也少見地與她打了招呼,客客氣氣給了笑容。
她不是不識好歹的人,禮貌地給予了回應后又感到莫名的悲涼。父親去世后她變得敏感,同事們小心翼翼的態度像是一遍又一遍的提醒,一次次撕開她的傷口。
“並不是所有的人都喜歡得到同情。”方星島恍然想起傅一當時說的那句話,才明白當時的自己有多麼可笑。帶着那樣的目的接近,又有幾個人能坦然接受這份感情。換做是自己,也不能夠輕易原諒。
說來也怪,這些日子裏她想起最多的人並不是父親,而是傅一。
彼時已是十一月,深秋天氣多變,醫院大多數部門都人滿為患,兵荒馬亂,倒是她們這邊難得的清靜。方星島覺得挺好的,倒不是因為可以清閑些,而是這樣代表生病的人少了。只是她難以習慣,長期的忙碌猛然停頓下來之後,是無法忽視的空虛。雖然她接了兩本編書的任務,可每天回到空蕩蕩的家裏只剩下自己時,又總忍不住胡思亂想。
與她相反的是童禹喬,雖然辭了工作,她大多時間都不在家,有時在醫院,有時在童宜。她以為母女兩人的關係會因此有所好轉,後來去探望童媽媽,發現兩人的相處模式仍是以鬥嘴為樂。生病的童媽媽就如童禹喬所說,並沒有多狼狽,只是滿臉粉底也難以掩蓋的憔悴,也瘦了不少。
她來的時候母女又起了爭執,見到方星島,童媽媽激動得很:“星島你說,她都快二十六了,還不找個對象,到底是怎麼想的。”
童禹喬在那邊反駁:“我下個月才過二十五歲生日你別瞎說。”
“你以為二十五歲很年輕嗎?我說星島,你也去找個男朋友,等你有男朋友不能再陪她廝混看她找不找。”
“人家早有男朋友了。”童禹喬說。
方星島嘴唇動了動,才想起自己還沒告訴她,她與傅一已經鬧翻了。
她坐在階梯教室的最後一排。
傅一就站在講台上,穿了件深藍的條紋圖案針織衫,內搭了粉紅色的襯衣。粉紅色並不好駕馭,一不小心就會使男人顯得娘氣,他卻適合極了這個顏色,將他襯得優雅幹練。
他估計又熬夜了,眼眸里有血絲,聲音也略微沙啞。
方星島聽不懂他在講什麼,卻像真的在上課一樣認真地注視着他。他的課考勤率很高,甚至有些破表,據說有很多慕名而來的女學生想要來瞻仰傅老師的帥氣,且幾乎沒有什麼人在交頭接耳,窸窸窣窣的議論聲在他開始講課之後漸漸平息。
他是嚴肅的,不苟言笑的,也不知道那些女孩子喜歡他什麼。
就像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到這裏來。
今日休息,上午她去醫院陪了童媽媽半天便被趕走,說這麼好的天氣在醫院待着幹嗎,快去約會。於是她又回了家,自爸爸過世后,媽媽從一個普通的家庭主婦淪為麻將愛好者,幾乎每次打電話回去都能聽到那邊噼里啪啦的麻將碰撞聲,伴隨着幾聲“碰”“吃”。她回到家后,毫無意外看到支在客廳的麻將桌,媽媽完全沉浸在打麻將中,她說了許多話都只得到敷衍的回答,可能連她說自己要走了,她都沒有聽見。
她原本準備坐地鐵回諾瀾公寓,一想到公寓空蕩蕩的,又折返回醫院加班。
姜易今日坐診,忙得不可開交,見到方星島臉色一變:“你怎麼來了?不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