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阿崇
後來方早常常想,若不是那場滂沱的大雨,或許她一輩子都不會遇見阿崇。
那是方早來到南澤之後的第一場雨,雨勢之大,幾乎要將整個城市淹沒。
方家離學校並不遠,方早原本是在路邊的商店躲雨,但眼見雨越來越大,路上的行人與車輛越來越少,她開始感到慌亂。
雖然手機已逐漸普及,學校不少人都用上了西門子和諾基亞,但方早沒有手機。因為她並不需要,每日來回家和學校,也沒什麼朋友,每日宋敏詩會在她抵達家后五分鐘打來電話。
葯研所在城西,距離方家有一段距離,宋敏詩和方書愚現在不是被雨困在實驗室便是還在路上趕不回去,平時這個時間方早已到家,宋敏詩打不通電話,以她的性格一定翻了天。
想到這裏,方早咬咬牙,衝進了雨幕中。
就像是有人拿着水桶從頭頂往下倒,方早抱着書包在雨中奔跑,她完全看不清路,只能憑着記憶埋頭往家的方向跑。好在路上幾乎沒人,她這樣橫衝直撞也沒遇到什麼障礙物,只是越跑腳步越重,感覺身上沒有一寸不是濕的。
眼見家越來越近,她都看見路口亮着的路燈了,正準備做最後的加速,腳卻不知絆到什麼東西,整個人狠狠地栽進泥水裏。
雖然她已全身濕透,但與栽進泥水還是完全不同的體驗。方早狼狽地爬起身,只覺得渾身疼得厲害,當她看清絆倒自己的是什麼東西的時候,連疼都顧不上,連滾帶爬往家裏跑。
絆倒她的,是個直挺挺的人。
雨淋在他身上,流下來的都是暗紅色的血水。
方早剛進家門,電話就響起了。
方書愚和宋敏詩果然困在了實驗室,暴雨淹沒了整個南澤,氣象台已經發佈了10級颱風警示,交通基本停運,他們暫時回不來,叮囑方早一定要鎖好門窗。方早聽着他們的囑咐,想到暴雨阻斷了補習老師的路,剛剛的驚魂未定都變成了竊喜。
但很快,宋敏詩一桶冷水將她澆醒:“昨天買的數學練習冊,做二十頁。”數學老師都不敢這麼佈置作業,但方早已經習慣了,從七歲開始,她基本就沒在十二點前睡過覺。
方早洗了澡,又熱了冰箱裏的飯,外面的雨卻沒有減小的趨勢,反而愈演愈烈,吹得廣告牌啪啪作響。
方家是獨棟複式樓,此時偌大的家中只有方早一人。
宋敏詩出差,同時方書愚在實驗室過夜的情況偶爾也會有,方早不怕黑,也從未畏懼孤獨。這個夜晚她卻一直坐立不安,對着習題本好一會兒都靜不下心來。
最後,她套上了雨衣,又翻出方書愚的黑色大傘,出了家門。
門口的積水比原先又漲了一些,方早並不高,只有一米五多一點,褲腳被高高地挽起,雨水已沒過她的小腿中部,她感覺趟的不是雨水,而是一條不知深淺的河流。
雨夜,路上空無一人,只有因颱風而瑟瑟發抖的路燈。
方早走到路口,原先躺着人的路口這會兒空蕩蕩的,血跡也被雨水沖刷得不見蹤影。若不是腳上還殘留着原先摔倒時的疼痛感,方早幾乎要以為之前是自己的錯覺。
方早盯着地面的雨,不知該慶幸還是着急。
她正準備往回走,一隻手忽然搭在她的肩上,她嚇了一跳,手裏的雨傘差點飛出去。
那隻手很用力,幾乎是將所有力氣都壓在她肩上。
方早握着傘柄轉頭,想着要從哪個方向給後面的人來個突然襲擊,可當她舉起雨傘的時候卻愣住了。
那是一張精緻的臉,雖佈滿血跡和污穢,卻仍舊無法掩蓋他俊秀的眉目。
他看起來很年輕。
說是年輕,也不恰當,因為那還是一張少年的臉,看起來比她大不了多少。他的個子很高,卻弓着背,一隻手捂着腹部,一隻手搭着方早的肩膀,沉重地喘着氣。
方早認得他的衣服,是原先躺在地上的那個人。
“你是誰?你要幹什麼?”方早仍舊高高地舉着傘,風將她雨衣的帽子掀開,頭髮和臉都是濕漉漉的。
少年的嘴唇動了動,不知是雨聲太大,還是說話聲太小,她一下子沒能聽清。
“你要幹什麼?把你的手拿開!”
她正想着要不要做出行動,肩膀上的力量陡然一松。
方早還未來得及鬆口氣,卻見那人搖搖晃晃,整個人往後倒下,砸出一個漂亮的水花。
十五歲的方早不高,又瘦,在班裏玲瓏有致的女同學們的襯托下,她就像一株發育不完全的豆芽菜。
她半拖半扛地用了十幾分鐘,才氣喘吁吁地將那個少年弄進了家門。
他並未完全失去意識,她拖着他往家裏走的時候,他因疼痛而抬起眼帘看了她好幾次。
“你能動嗎?能動就自己走!”
“我告訴你,最好別動什麼壞心眼……”
“我和你說話,你聽見沒有?”
“你是不是被仇家追殺,千萬別連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