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聲響驚動寺院。
元儲棠垂眸,快速點上涼月的穴道,止住傷口涌動的血滴。
羽林暗衛外能除王公貴族,內能殺宮庭妃嬪,但這些,卻必須依賴於皇權命令。
私自傷害皇子,的確已經過了。
涼月撤回劍,毫無留戀,消失於昏暗檐角,元儲棠想跟上去,卻被人喚住。
“行空。”
肅穆持重的聲音如古鐘沉鳴,讓他止住腳步。
行至院中的主持看到地上生死不明的黑衣人,已猜到發生何事,遂閉眼輕嘆“既已入國寺,紅塵俗世,斷則行空。”
上任國寺主持已羽化升仙,近五十年,眾人見證他拈花含笑,屍骨不腐,都確信這是神仙轉世。
理所當然,他留下的任何批示預言也都被奉為真理。
皇七子元儲棠未及弱冠,必入佛門,成為下一任國寺寺主。
元儲棠俯身“皇家之事,弟子不能坐視不理。”
“殿下,三思。”主持換了稱呼,不是退讓,而是警醒。
“我明白。”對於這個話題元儲棠不願多談,轉身閉門。
剛剛毀去的陣法再次運轉,隔絕了院外所有聲響。
黑衣人其實沒有昏迷,只是失血過多的身體不堪重負。
此刻見周圍只剩下元儲棠,連忙艱難爬了過去,每說一個字就有溫熱從吼口奔涌。
“南王,屬下是,是太子校尉營副首領,殿下殿下是,是被冤枉的啊!”
男兒有淚不輕彈,但此刻黑衣人已痛難自抑,滿目皆傷。
元儲棠走到窗邊,點燃葯香“慢慢說。”
聞着那淡苦的氣味,黑衣人心口痛楚稍緩“南王,太子逼宮之事事有隱情,殿下是被冤枉的!他是您的親兄長,賢良恭謹,赤誠忠心,怎麼會造反謀害皇帝!這一切都是羽林暗衛的陰謀!是他們在背後攪動風雲,禍亂東雲!”
“有何證據。”
“證據?您要什麼證據!”黑衣人不敢置信“這滿朝堂誰不知羽林暗衛是什麼樣的存在!他們惡名昭彰,野心漸起,不可能甘心做把見不得人的刀,這次太子冤案就是開端,您難道忘了前朝宦官當權,挾天子以令諸侯的事嗎!若是不趁現在把他們全部除盡,東雲危屹!”
這話字字泣血,就是傳入最信任暗衛的皇帝耳中,恐怕也會掀起無盡猜忌。
元儲棠神色微動,想起剛才武力高強的黃衣女子,問道“她是羽林暗衛。”
黑衣人咬牙點頭“沒錯!她就是!”
“羽林暗衛身份是密令,你如何確認?”
黑衣人眼中閃過一絲遲疑,並未說實話。
“這幾年他們橫行無忌得罪的人多了自然會被抓住馬腳,南王,你是皇室宗族,如今太子已逝,凌王無能,只有你能承起守護東雲的擔子!”
“我?”元儲棠突然笑了,卻淡得恍若幻覺“你走吧。”
“南王你——”黑衣人見對方不為所動,繼續加大籌碼“我知道對付羽林暗衛不是簡單的事,屬下願助您一臂之力。太子訓練了一隊私兵也可為您所用!”
最後一句,黑衣人極力壓低聲音,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元儲棠。
“如今,兵符就在鎮國公府!”
“你想讓我去拿?”元儲棠抬眸看他。
“這批人若是被其他人發現利用,天下必亂!”黑衣人說完,眼裏閃過一絲赴死的決絕,按住自己的傷口,用力。
他這條命今天必須給,也只有他死了,才能讓羽林暗衛的目光暫時從元儲棠身上離開。
“南王,你把我的屍體交到刑獄司,挫骨揚灰也好,凌遲鞭屍也罷,和我,和太子徹底撇清干係,東雲就拜託您了!”
國寺重地,一下子死了數十條人命,如此驚愕的消息卻被悄無聲息地壓了下來。
羽林衛只來看了一眼現場就讓人收拾乾淨,沒給半句交代。
而百姓的目光也全放在國公府雲大小姐和表少爺即將訂婚的熱鬧上,壓根沒人注意到其他。
“瑤兒,你真要和肖越定親?”
鎮國公府內,年過不惑卻依舊容色妍麗的國公夫人看着自家這傻女兒,又是生氣又是無奈。
“他只是個破落書生,哪裏配得上你。就算沈家不義,你也不能拿自己的終身大事賭氣!乖,不要鬧了,快去和你父親說,把訂婚宴取消。”
“我意已決。”
出聲的女子靜靜坐在客堂下首。說話間抬眸,望向國公夫人。
精緻純白的流錦花綴隨着她的動作輕軟貼在耳際。
瑩白如玉的肌膚如星月生暈,配上那雙澄澈如水又傲然靈動的眼眸,雖算不上傾國傾城,卻清麗無雙,讓人無法移開目光。
“你這丫頭怎麼又犯倔了!”國公夫人一陣搖頭哀嘆。
為這個女兒她是操碎了心,前幾天落水剛好,現又鬧起來,讓人一天都不安生。
“算了算了,你愛折騰就去折騰吧,反正那小子無權無勢,大不了之後毀約多給些銀子送走。至於沈家,我會和沈夫人再談談,你和司羽青梅竹馬,門當戶對,定是有人在背後說些閑言碎語,他才一時糊塗,瑤兒,你放寬心,娘必定——”
“不用了!你別插手!”
雲夕瑤突然冷聲打斷她的話,嘴角勾起一抹涼薄笑意。
她本是未來世界的任務者,通過攻略各色男主男配來掠奪其氣運和生命力。這已經是她第十個任務,目標也很簡單,得到東雲皇朝各色男子的青睞,越是尊貴厲害越是攻略值高。
可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她此次居然附在了一個傻子的身上。
雲夕瑤雖然擁有高貴的身份,錦衣玉食的生活,卻是一個人盡皆知的白痴,一來還被沈家那群背信棄義的小人在眾目睽睽之下羞辱退婚。
不管在哪個世界,她都是被眾星捧月的存在,什麼時候受過這種屈辱。雲夕瑤能忍,她絕對要讓那個渣男跪在自己的腳下,求她看他一眼!
“小姐,您這是要幹什麼?您怎麼能穿下人的衣服,小姐您別跑啊——”
剛出了國公夫人的屋子,雲夕瑤就從下人房裏拽了件男裝就往府外跑,嚇壞了伺候的丫鬟。
雲夕瑤“都別跟着!”
“小姐,您不能出去,夫人說了——”
“給我閉嘴!”
雲夕瑤厲聲呵住“誰也不準告訴其他人我出去了,要是敢多說一個字,我就把你們全都發賣了!”
小丫鬟們噤若寒蟬。
雲夕瑤笑看他們一眼,然後熟練地挽了個男子髮髻,朝着京都最熱鬧的青苑而去。
侍微山莊。
元儲棠的無相指,一指破骨,二指斷脈,三指奪命。幾日過去,涼月肩上的傷卻已結痂,只是留下了一道深刻的疤痕。
她伸手摸了摸那塊粗糙卻堅硬的皮膚,有些東西似乎也已癒合,只要不踩到對方的底線,不觸碰他在乎的東西,元儲棠真的是個挺好的人。
不過可惜,這次她還是要做很多讓他討厭的事情。
太子倒台後,一向肆意紈絝的凌王開始展露野心,不着痕迹地收割朝廷勢力,並利用此次逼宮的餘震除掉阻礙他的官員。
按照前世軌跡,兩月後的草原圍獵,太子陣營的漏網之魚就會在某人的幫助暗示下刺殺皇帝,並牽出一連串重臣。
也是在那次之後,皇帝的身體每況愈下,撐不過兩年就駕崩於行宮。
這些都是上輩子清清楚楚發生的事情。
所有人都說羽林暗衛是帝王手中最狠厲污穢的一把刀。可若是持刀人不在了,那再鋒利的武器都不過是塊廢鐵。
為了活得久一點。
她必須阻止歷史重演,至少……不能讓皇帝在兩年內失權。
“想什麼呢,我都進來半天了。”
風撩簾動。
涼月驟然回神,才發現涼霄已站在了門外。
一襲白色長衫乾淨澄澈,細碎的長發高高束起,濃密而纖長的睫毛下眼角微微上揚,清秀的面孔在太陽的照耀下,滿身清弱的書生之氣。
偏偏他的唇色淡薄如水,眉目鋒利冷峻,平添了幾分不契合又獨特的洒脫凌然。
注意到涼月看自己的眼神,涼霄笑着上前,拂過腰際淡色玉墜。
“你看我穿這樣是不是很合適。小時候我爹也說過要我當個讀書人。”
對他們這種人而言,最不堪提及的就是過往,可他偏偏喜歡以此為籌碼。
只是現在的涼月卻再也生不起半點同情。
“說吧,什麼事?”
“姐姐是生氣了?怪我和雲夕瑤定親?”
聽出她語氣中的淡漠,涼霄笑笑“不過是場戲,誰都知道我不可能真娶到雲夕瑤,即使她是個傻子。但要想留在國公府,卻不得不來這麼一出。而且——我還發現了一件了不得的事。”
涼月“什麼?”
“鎮國公府和廢太子早已暗裏勾結。”
涼霄神秘一笑,從懷裏掏出一張薄紙。
“而嶺南一帶那隻我們怎麼找也找不到的私軍,也在雲震山的手裏!”
夜裏沉靜如水。
鎮國公府平靜無息間卻是暗潮湧動。一座不起眼的書房外密佈三大殺人陣法。
涼霄站在屋頂下望“叫你來果然沒錯,不然涼四他們必死無疑。”
涼月聽着凌厲的風聲從耳邊掠過,腳下的石磚一經踏錯,就會化成利刃,殺人見血。
涼霄指尖含光畢現,已躍躍欲試。
“先別動。”涼月攔住他。
“怎麼了?”
“有人。”
涼月拉過涼霄。
不過一瞬,剛才站定的地方就投下一片陰影。
一身黑衣。
來人雙手背在身後,悄無聲息地靠近院子,卻並未開門,只安靜站着,似在觀察着什麼,很快又轉身離開。
涼霄向涼月打了個手勢,就在同一時間,院子的左側門也出現了一人。
“這國公府可真是熱鬧。”涼霄低聲頭,迅速做出判斷“我追那個,你看住這個。”說完就消失在了原地。
涼月看着還未離去的另一人。
感覺鼻尖隱隱飄來一抹淡若未聞的佛寺符香,彷彿是為了印證她的猜測,男子的目光朝着她的方向掃過。
並未蒙面的熟悉容貌在月光下清晰可辨。
“元儲棠。”
雖然對這人已沒有執念,但也不用次次遇上吧?
心口有些煩悶,一不小心泄露了氣息。
看着迅速向她靠近的人,涼月立刻後退飛身越向前方屋檐。身後之人緊跟在後,一路離開鎮國公府都沒停下。
涼霄這邊卻是一路跟着另一個黑衣人進了後院內宅,燈火寂靜中,唯有意一座閣樓小屋燭光明亮。
雲夕瑤披上外跑從幔帳後走了出來,神色不愉地看着面前滿目帶笑的男子。
不得不承認他的長相的確太符合她的審美。
濃密的眉毛輕微上揚,英挺的鼻樑如玉石雕刻,帶着獨屬於天之驕子的驕傲不羈,狹長的眼眸漫不經心看着你的時候,是毫不掩飾的算計慾望。
只是這算計落在她身上,就讓人厭煩了。
“凌王殿下,大半夜闖入女子閨閣是否太過大膽!”
“大膽嗎?”元慕照勾唇挑眉“比起某人女扮男裝大鬧青樓,本王可是含蓄太多。”
雲夕瑤冷笑一聲。
“凌王殿下大晚上過來不會是想跟我說這些吧?我去不去青樓,有沒有女扮男裝與你何干?”
“本王不過是好奇,沒想到鎮國公府名聲在外的痴傻大小姐居然是如此一妙人。”
第一次被人如此言懟,元慕照非但不生氣,反而興緻漸起“聽說——你要和一個窮書生訂婚了?難怪啊,這是想趁着沒嫁前去青樓找一段好姻緣?”
這話說的直白大膽,甚至是駭人聽聞,若雲夕瑤只是個尋常閨閣女子,恐怕早已又羞又怒,恨不得昏厥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