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兒

羽兒

他沒再回答凌天瑤的問題,而是緩緩的站起身,看了一眼桑姬蘊,然後說道:當年,羽裳懷的是雙胞胎,落地時,已經夭折了一個,於是當年的北梁王宮便將夭折的嬰兒從北梁家族除名。

凌天瑤微微的皺了皺眉,不解的問道:為何?

桑姬蘊附合著點頭,一臉好奇的望着九千歲。

九千歲冷冷一笑,然後說道:那一天,北梁王外出,所謂的微服私訪,宮中卜卦的巫師說:王,外出,有血已是破了大忌,若再出性命,恐對王以後的江山社稷不利。

難道對於他來說,一條人命始終無法抵過一個巫師的幾句荒唐之言。桑姬蘊原本有些蒼白的臉,此刻,那冷冷的表情,看上去讓人不敢接近半分。

蒼復用手撓了撓頭,幾度欲言又止,最終將目光轉向他們身旁的那個男子,那男子說:北梁的巫師,便是北梁的國運,他的一字一句,王,都會奉為天命而行之。

凌天瑤點點頭,雖有不解,但她曾聽師父說過,被北梁的巫師,有一張能說會道的嘴,能將樹上的鳥兒騙到手,能將死了的人給說活,若是如此,有些許迷信之人,怎能逃脫他的花言巧語。何況,占卜算卦,原本也並不是無稽之談,能用一國國運來說事,要麼,他有足夠的本領,要麼。他有一個強硬的後台。

自然,一個國與一個公主的性命相比,被威脅之人,當然知曉孰輕孰重,閉口不言,才是唯一的王保命方法。

那男子說完,九千歲淡淡一笑,平淡如水的雙眸之中,掀起了一絲絲恨意。

他的手掌輕輕的磕於桌面,那微弱的響動,不足以解憤他的內心,他端起桌子上的水,抿了一口,說道:什麼巫師,什麼占卜算卦,純屬無稽之談,那就是一個讒言的小人,被人養在後宮之中的寄生蟲,巫師二字,他如何擔待得起。九千歲緩緩的搖頭,說話的同時,他的神情慢慢的恢復正常。

原來,你真心實意的愛着一個人,只要提到有關於他的事,那便無關年齡,無關歲月,只要提到他,憤怒的時候,你依舊會使勁的憤怒,開心的時候,你依舊會無比的開心。

九千歲雖然恢復平靜的樣子,但整個房間的氛圍,不知為何,散發著一股寒意,所有的人都緊繃神經,因為他們知道,這是九千歲,戰場上殺人不眨眼的,被封為殺人惡魔的九千歲,在北梁國,只要提及九千歲,戰功赫赫的前面,永遠排着兩個字,惡魔!

輾轉一生,他活成世人所仰望的模樣,卻是一個與孤獨相伴一生的人。他的外表,在外人看來,像堅硬的殼,像冬月的寒,似乎只要輕輕的觸及他,便會粉身碎骨那般,然而,又有誰知道,他堅硬的外殼裏面,住着一個脆弱,而有極度需要相伴的靈魂。

昔年,承決浪跡江湖,曾與他有過一面之緣,兩人意味相投,無奈,他的終身使命是:守護北梁國。而承決是當時出了名的浪子,熱衷於自由,最終,兩人只能通過書信聯繫。常年累月,到如今依舊還沒能見上一面。

凌天瑤感覺到熟悉,有一種無比的親切感,那是因為,九千歲與承決的書信往來,在他們很小的時候被當成識字的課本,到如今,凌天瑤依然時時會溫故知新,所以,她自然知道,這張堅硬外殼下的另一個靈魂,是多麼的渴望一個與他相近的靈魂

他這一生,除了僅僅有一面之緣的承決,便是這鳳祥閣的老闆,易水寒!

所以此次,他受老友之託。

閉門謝客的他,收到易水寒信的時候,馬不停蹄的趕到這鳳祥閣中,一:他是想見見夢羽裳的另一個女兒。二:易水寒曾多次提及,他的這個小師妹,與他,一定能成為至交好友。

如今看來,倒是頗有幾分投緣,凌天瑤這個人,他甚是喜歡,與那易水寒,但是有幾分相似之處!

九千歲大人,我們此行的目的想必師兄已在信中提及,若桑姬蘊姑娘真的是你北梁國公主,我們已將她安全送達,也算是不負師命,完成了師父交代的事。如此,今夜我們便可連夜返回南國,凌天瑤心心念念的惦記着她的師兄與師父們,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她的目光轉向了她的小師兄天瀟。

雖然我們還沒能將整件事情弄清楚,但人已安全送到。今夜,我們便可連夜返回。天瀟說的時候看了一眼凌天瑤。

凌天瑤接著說道:等救出師父,他日,天瑤定當陪同師父一道再拜訪九千歲大人。

九千歲冷笑一聲,像是自嘲那般:他日……丫頭,你覺得本大人還能有多少個他日。九千歲表情你的無奈深深的刺痛了凌天瑤的心臟。

怎麼會,九千歲九千歲,寓在於九千歲,真正的九千歲,凌天瑤淺淺一笑!

罷了,原本想,明日帶你見識見識我那傻徒兒的院子,品他埋在院中的女兒紅,既然你忙着走……那隻好等來日!九千歲一邊說著一邊站起身,欲想往外走。

我師兄的院子,還有……凌天瑤小聲的嘀咕着,她的腦海里,是那一陣一陣的酒香。

天瀟乘機慫恿:曾聽師兄說起,他的後院裏種滿了紫荊花和梧桐樹,曾聽聞他的女兒紅,隔着一層泥土,早已能聞到淡淡的酒香,天瀟說話的同時,凌天瑤已經自行腦補,吞了一口口水。

小師妹,要不,咱們暫緩一日,後日在動身,你看如何。天瀟剛說完,凌天瑤便點頭說:好!暫緩一日,後日動身。

這時,桑姬蘊的表情有些複雜,暫緩一日,若暫緩一日……她想着母親的交代,以及那條長長的鞭子,便搖了搖頭。

她的表情被九千歲全收入眼底!

北梁的鳳祥閣樓,如十安城的那般,熱鬧非凡,繁花似錦。

吃了飯,每人各回各屋休息,凌天瑤的瑤閣里早早就熄了燈。

天瀟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無法入眠,師父交給他的任務是將小師妹扣在北梁十天,就現在的情形而言,過了明日,後日定當起身前往南國,留住她一日都是難事,何況十日,天瀟滿臉愁容。

夜深人靜,北梁國寒風呼嘯,卻皓月當空,北梁國隱在浩瀚的宇宙里,渺小如世間的一粒塵埃,滄海一粟。

北梁國高高的城牆上,站着一個一襲白衣的人,筆直的挺着後背,他雙手背在身後,抬頭仰望着掛在夜空中的那輪圓月,目光格外的溫柔。寒風呼嘯而過,他的白衣,猶如戰場上的盔甲,衣角像銳利的尖刀,切割着每陣從他而過的寒風,堅忍而決絕。

嗨,老頭,你已站了許久,仰望夜空,可否有收穫。凌天瑤站在他的身後許久,就這樣不動聲色的站着,看着那個落寞的背影,她想上前,卻止住了腳步。

她將日月辰劍抱在胸前,倚靠在城牆的一角,靜靜的看着寒風中傲立的人,一動不動。

她再找一個合適的時機,可九千歲站了許久,他的身體依然一動不動,風吹過,有些寒冷,凌天瑤便走上前,與他並肩而立。

凌天瑤微微的斜過頭,看了一眼寒風中傲立的孤影,他用手輕輕的試了試眼角,依舊倔強的望着遠方。

凌天瑤輕輕的癟癟嘴,微微一笑,然後調侃的說道:可是哭了!

放肆,怎敢如此與本大人說話。九千歲猛然回過頭,眼神確實有些凌冽,一副冷冰冰的表情。凌天瑤冷哼了一聲,轉身欲想走,卻被九千歲一把拉住,他說:來都來了,陪本大人站站,如何。語氣里有認錯,還有一絲討好之意,凌天瑤癟着嘴笑,一副猖狂得意樣表現的淋漓盡致。

老頭……

站了許久,凌天瑤將抱在右邊的劍換到左邊,突然開口,卻被九千歲打斷,他說:從我乘上奏摺,北梁王只用一晚的思考,第二日在朝堂之上,他便迫不及待的宣佈,我自請命於駐守北梁邊境。九千歲說話的聲音,帶有一絲淡淡的悲傷,或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原來,在北梁王的心中,他早已沒有了用武之處。

那……到最後……你們都沒有見上最後一面嗎。凌天瑤將胸前的劍放下。

九千歲停留片刻,輕柔的說道:有,前一晚,就在這個地方,當時羽兒就站在你現在所站的位置。

羽兒,凌天瑤在心中默默的念,他是有多愛這個人,才幾十年如一日的喚她一聲:羽兒!

當時我並不知道,她懷有身孕,說話的時候,語氣並不太好,沖她大吼大叫,事後想起來,倒是我小肚雞腸。九千歲像是自嘲那般苦澀的笑了笑,眼中,自責。

那時的夢羽裳,懷着當今的北梁王,北冥。她找九千歲,原本是想告訴他,等他誕下皇子,他們就一同遠走高飛,遠離世間紅塵俗世,找一片山林,蓋一座小屋,男耕女織,就這樣平平淡淡的過完一生。

可是年輕氣盛的九千歲,沒有替她考慮好未來,他以為,夢羽裳的未來,就是北梁王的未來。

他思索許久,見到夢羽裳的前一刻,已將其辭呈遞交給北梁王,他認為如此這般,可以為她以後的人生減少不少麻煩,以為這般,是她想要的生活。

當他告訴夢羽裳,他已向北梁王遞交駐守邊境的奏摺時,她只能淺淺一笑,她以為他厭煩了宮廷生活,厭倦了打打殺殺的日子,更以為,是怨她嫁給了自己的兄長,為他妻,為他生子。

可他怎麼知道,她苦苦等待的那一年,他杳無音信,這個人就像一粒塵埃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一般。作為一個女子,她害怕,害怕等待的那個人,直到生命的盡頭,依舊無法相擁,永期不見。

世間女子,誰又不想與自己相愛的人,相守終生,白頭偕老,可世間女子,依附男子才能一生,等一個不會出現的人,還不如做一個切實的夢,即使心中微涼,但枕邊依舊溫暖

她想,或許有一天他們還會相見,若那時,他活着,她會規勸他找一良人,好好生活。若無那時,她也能將自己千瘡百孔的心找一安放之處。

可誰能知道,被封為世王妃的第一天,他們真的見面了,那一瞬間,恍恍惚惚。那一刻,往後的日子,猶如大夢一場。向前走,走一步就想入那人的懷抱,再也無法向前。向後退,萬丈懸崖,退一步,稍有不慎,彼此都會粉身碎骨。

後來,一直到她死,自始至終都不知道,他的離開,其實只是為了成全她的幸福。

而她的閉口不言,只是為了他的自由,他的命。

人的一生,生離死別,生不能相守,活活的被拆散離開,生命的盡頭,死,連一句道別的話都沒有。

來生再見,恐怕來生,已不在記得彼此的臉。

若相見,會不會還會再見!

失去的終將已另一種方式還回來,然而他要的,只是她好好活着。

聽完故事,凌天瑤的心,被一股微涼之意襲卷,這世上,還有什麼事是比兩個相愛的人不能相守更痛苦的。如果有,那也一定是明明相愛,卻還彼此怠慢了一段情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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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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