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離花
晨光熹微。
公子初戚握着刀,站在高處的懸崖邊上,看着山下升起的白霧,漸漸退去,清澈的溪流從鵝卵石上淌過,發出優美的響聲,紮寨的士兵們,紛紛從白色的帳篷里出來,到西邊打水洗臉。
昨夜架起的火,今晨,只剩了一堆白灰。不時,便要隨風而散,或是順溪而流。
等你客棧,凌天瑤打着哈欠,睡眼朦朧,抱着日月辰劍,從樓上下來。
早晨的客棧,不同傍晚,人煙稀少,昨夜落腳的人,天微亮,已啟程,今夜該落腳的人,卻還在路上。
天瑤姑娘,昨夜,睡得可好。桑姬蘊將一碗熱騰騰的白粥遞到她面前,笑眯眯的問。凌天瑤接過她手中的粥,喝了一口,粥太燙,凌天瑤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天瀟接過她手中的粥,遞了一碗水,小聲埋怨的說道:你看看你,長這麼大,喝粥都還會被燙。
桑姬蘊有些過意不去,舉手無措,輕聲問道:沒事兒吧?
沒事兒,我太餓了,所以,有些迫不及待,坐下吃飯吧。凌天瑤一邊說,一邊坐了下來,伸手就拿起一個饅頭放入嘴中。
凌天瑤,你能不能慢點,餓死鬼投胎啊。天瀟坐在她身邊,將手中的白粥放在嘴邊輕輕的吹。
桑姬蘊的表情,有那麼一個瞬間,充滿了怨恨。
她喜歡眼前的這個男子,她贏得的所有好感,似乎,只要凌天瑤在,她感覺自己就像一個透明的人,毫無存在感。
離開等你客棧,又是沒日沒夜的趕路,一路上還算風平浪靜,一天一夜,終於到了天下第一門。
等在大門口的人,這一次,少了那個穿着一身白色絨毛的人,凌天瑤的心,空出了一塊,大腦中,是她的二師兄,南休。
她必須以最快的速度將桑姬蘊送到北冥身邊,快馬加鞭,趕回南國邊境,她的師父師兄都在那邊,還有,她那懶洋洋的師父,近日,有些病怏怏的。
凌天瑤與天瀟站在高高的城牆,一陣風而過,有些涼颼颼的。
凌天瑤深深的嘆了一口氣,用手摸了摸掛在腰間的紅色海螺,她的大腦中,出現幽落下城牆的景象,他的一身紅袍,鮮美而刺眼,他的笑容,像盛開的花朵,溫暖,卻讓人有些心疼。
送到北梁的消息如何。天瀟問他身後的男子,男子上前兩步,回答到:稟門主,少門主,送消息出去的人,至今未歸。
至今未歸?天瀟重複着疑問。
身後的男子又回答:我們接連派出去兩個人,最後都像消失一樣,毫無信息傳回,連同人,也一起消失。
按理說,從此處到北梁都城,最慢,一天一夜便可往返。天瀟微蹙起眉,一路上,心中隱隱不安的感覺,愈加強烈。
不錯,我們是按加急件處理,快馬加鞭,一日便可得的消息,可是派出去的人,都莫名其妙的消失。男子也不解。
如此說來,確實大有問題存在。天瀟像是自言自語,望着遠方白茫茫的一片,心想,這消息,果真讓人措手不及。
罷了,既然我們已到此處,明日便啟程,直接奔向北梁王都,到時,一切,便可真相大白。凌天瑤看着一臉嚴肅的天瀟,隱隱的笑了笑,緊接着用調侃的語氣說:少門主,何事讓你如此擔憂,臉都變了顏色。
天瀟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眼珠左右轉動,用尷尬的笑容微笑着掩飾:有嗎?
沒有嗎?
天色漸晚,蒼茫的大地,依舊一片雪白。深灰色的烏雲厚重且低矮,遠處的大霧,像一塊越不過去的屏障,將四周團團圍住。
壓抑的氣息,讓人有些喘不過氣。
門主,少門主。未看其人,先聽其聲,一個男子的腳步匆匆忙忙,聲音急迫,還略帶沙啞,跌跌撞撞跪在他們跟前。
匆匆忙忙,成何體統。站在天瀟身旁的男子,看着連滾帶爬進來的人。
無妨,說事。凌天瑤將手中的劍抱在胸前。
那人從手中遞出來一朵花。
白離花……
白離花……
凌天瑤與天瀟異口同聲,看了彼此一眼,天瀟接過他手中的花,另一個男子問道:派出去的人呢,語氣焦急。
回來一個,不過……
見那人吞吞吐吐,他們大概都知道,那朵沾滿了鮮血的百離花,是人用命護着送回來的。
白離花,相傳是北梁人的幸運之花,但是,因為它生長的環境特殊,培育需要特殊的手段,所以,並不常見。天瀟看着那朵耀眼的話,說完,將此花遞給凌天瑤。
凌天瑤接過他手中的花,細細打量一番,點點頭,大腦中,忽然閃現過一個畫面,她的手中,同樣的握着一束白離花,她接著說道:白離花,聽聞,只有北梁威高權重之人,才能得見……
凌天瑤的記憶就像被什麼卡住,記憶里,又是一片空白。究竟是誰送她的白離花?之後的記憶,又是什麼?
天瀟接過凌天瑤手中的白離花,看着被記憶困住的她,輕聲安慰道:想不起,便不要勉強自己。一臉心疼,莫名的傷感。
記憶讓她困惑,花的謎團更讓她困惑。
晚間用膳時,一人匆匆來稟報,說是今天回來之人,醒了!
凌天瑤與天瀟急匆匆的趕到那人房間,受傷的人,傷痕纍纍,只能輕輕動動嘴角,全身無法動彈,聲音小的就像一陣輕風,似乎只要呼吸大一點,就會蓋過他的聲音,他緩慢的抬起眼睛,尋找着要找的人,口中輕喚:門主……
凌天瑤靠近他,遠遠的,就聞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兒。
門主……信……
躺在床上的人,氣息微弱,連呼吸,都感覺不到.
什麼信?凌天瑤坐在床沿。
北梁王北冥親口信……他說……白離花……門主,一定……知道什麼……意思……
說完,最後一絲呼吸停止,緩緩的閉上眼睛,長眠。
凌天瑤看着那張傷痕纍纍的臉,心中,泛起一絲漣漪,微蹙起眉,拳頭緊緊的握住。
天兒。天瀟去扶坐在床沿一動不動的凌天瑤,他知道,他的這個小師妹,從小心地善良,容不得身邊的人受一絲傷害。
她雖混跡江湖,大大小小的事也經歷不少,生與死也見過,但沒有一個人,是能真正把生死看破的,何況,她年紀善小,從小便生活在沒有硝煙的瑤華山,生死對她來說,過於太沉重。
凌天瑤回到房內,過於自責,他說:北冥知道她知道白離花的意思,可是她,該有的記憶,此刻,全無。
天兒,不要自責,這不是你的錯。天瀟倒一杯茶,遞到凌天瑤的面前,看她愁思的樣子,心中一陣一陣的心疼。
話還未說出口,凌天瑤的眼淚就滾落下來,她抽泣着,水汪汪的月牙眼,看着她一臉無措的小師兄,說道:都怪我,不該懷疑桑姬蘊的身份,更不該提前派人到北梁去。如果不是我,那兩個人就會好好的活着。哽咽的聲音,愧疚與自責。
天瀟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幫她抹去掛在臉上的淚珠,溫柔的說道:不怪你。
凌天瑤看着桌子上那一束盛開的白離花,閉上雙眼,努力回想,到底,是何時,她曾見過,又是誰,贈予過她。
天兒,莫非是二師兄。天瀟沉思了一會兒。
凌天瑤猛然睜開雙眼,想到,瑤華山本是一座禁山,若是小時候的回憶,除了兩個師父,就是師兄們了。
而與這北梁頗有淵源的,就是常年駐守在此處的南休。
南國五公子,天下第一門少門主,除此,他還有一個隱避的身份,天下榜首上,與南休並居第二的易水寒。
曾聽師兄提起,你沉睡之前,他曾回過瑤華山一趟。天瀟抿了一口茶,看着一臉期待的凌天瑤。她問:師兄可曾說,為何事而回。
天瀟想了想,緩緩說道:他說,他在北梁覓得一個好物件,想讓你開開眼界。
一定是二師兄,可是,他究竟給我說了什麼。凌天瑤努力的想,卻依舊什麼都想不起來。
天瀟搖搖頭,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的說道:早知如此,當年師兄們去《天書閣》讀書的時候,我就不該偷懶,多研究研究世間花花草草,唉,誰知道,瑤華山之外,還有如此奇異的花朵。
凌天瑤白了天瀟一眼,又生氣,又想笑。
不過沒關係,明日,啟程去北梁王都,一定將此花,查它個水落石出。說著自行打了個哈欠。
天色已晚,小師妹早些休息吧。
天瀟起身,走了出去。凌天瑤盯着桌子上的白離花,白色的花瓣,稚嫩的花瓣就像剛從樹枝上摘下來那般,按理說,此花,應該蔫兒了才對,可是,它就像有生命那樣,盛開得正好,凌天瑤拿起它,湊近燈光,看了個遍,並沒什麼特殊之處。
奇怪。凌天瑤喃喃道。難道此花,無需水土養澤,吸取天地日月精華便可。
凌天瑤覺得,或許是自己想多了,搖着頭放下花,躺到床上,想着想着,便睡著了。
北梁地界,常年積雪覆蓋,雖已是春天,但依舊寒冷。
清晨,清脆的鳥叫聲,聲聲入耳,凌天瑤從睡夢中醒來,翻下床的第一件事,就是走到桌子旁,看那一束白離花。她驚訝的半張着嘴,努力的揉眼睛,眼前的白離花,甚至,比昨夜開得還要妖艷。
百思不得其解。
吃完飯。
凌天瑤,天瀟,桑姬蘊,正式踏上了北梁之路。一路風撲塵塵,休息一晚,又接着趕路,深受重傷的桑姬蘊,身體自然是吃不消,所以今日,他們並不打算急急忙忙的趕路,一路慢行。
凌天瑤小心翼翼的將白離花放入盒子裏,與日月辰一同背在身後,竟然無法找回記憶,那麼,就去找這朵奇異之花的秘密。
她心繫南國邊境的師父師兄,所以帶路的時候,自然跑得快一些。
積雪覆蓋的北梁,即使有陽光,也感覺不到溫暖。
凌天瑤淺紫色的絨毛披風,被樹枝上落下的雪,覆蓋點點白光,頭頂上的帽子,被迎面而來的風輕輕的掀開,一縷白髮落了下來,掛在她黑色的睫毛上,鼻子被凍得通紅,嘴裏冒出的熱氣,像山那邊雪白的霧。
桑姬蘊的一身黑色,在這蒼茫的大地上,就像一個黑點,蒼穹之下,緩慢移動。她的臉色蒼白,唇角泛青,在寒冷的地上奔跑,看上去,疲憊不堪,
和凌天瑤身穿同樣披風的天瀟,策馬跟在她倆的身後,一個着急的背影,和一個病怏怏的背影,無疑,都落入眼中,有些心疼。
不過,他的使命是將桑姬蘊平安的送到北冥手中,將凌天瑤拖在北梁王都。
就現在的形勢而言,估計,他都無法完成使命,一個原本就深受重傷,一個身在曹營心在外,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儘力而為。
桑姬蘊是北梁公主的身份,是凌天師父親口所說,應該不會有假,但這一路上,所發生之事,終歸無法解釋得通。
那一朵從北梁而來的白離花,又是何種意義,天瀟都無法預測。
白離花,究竟代表什麼,沒有記憶的小師妹,而又無法與天隔一方的師兄取得聯繫,一切都得重新開始。
北梁二字,巍然聳立,高高的城牆上,一面黑白相間的旗子,迎風飄揚。
凌天瑤稍稍鬆了一口氣,看着高高的城牆上,白雪皚皚,北梁二字,耀武揚威,光芒萬丈,與遼闊的十安城相比,雖有些狹小,卻顯得格外有格調。
桑姬蘊握住韁繩的手緊了緊,入了這北梁之都,恐怕一切,已無法掌控。
如果命中該有此劫,掙脫不了的其中之一,那麼,便順着形勢,隨波逐流,反正,命運,從來也不在自己的手中,多死一次,又何妨,多無可奈何一次,人生也不會發生太大的改變,所以,如果掙扎得太累,何不煩隨遇而安,既然歲月無法靜好,那便在烏雲下奔跑,習慣黑暗,對光明也不再那麼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