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和泉守兼定不安地扭動了下身體,雪村千鶴已然一臉擔憂地急忙上前查看,疊聲問道:“怎麼了?怎麼了?傷口裂了嗎?哪裏——哪裏不舒服了?”
“……沒事。”和泉守兼定說,“……能不能不要用這種眼神看着我……總有種我馬上就要升天的感覺。”
“呸!呸!童言無忌,童言無忌!”雪村千鶴用手捂住和泉守兼定的嘴巴,“兼定,你現在最重要的是好好養傷,不要胡思亂想。一定會沒事的,一定。”
和泉守兼定很想說話,但他畢竟受了這樣重的傷,不敢太過用力以免傷口再次崩裂。
“千鶴,兼定可不是小孩子了。”藤堂平助在一旁說道,他太懂和泉守兼定的眼神了。作為新撰組中個子最矮,年紀最小的成員,他時常也被人喊“小孩子”。因此,藤堂平助特別為好友抱不平:“我們可都是武士呢!”
“可是,按照年紀來算的話,兼定現在肯定還是個小嬰兒吧?”雪村千鶴一臉認真地道,“說不定……這個時候兼定還沒有出生呢!”
“……!”藤堂平助震驚地想起來——和泉守兼定是來自未來的人啊!因為和泉守兼定一直以來成熟帥氣的外表,大伙兒雖然知道他是未來人,卻也只考慮到他的來歷和意圖,完全沒有想到雪村千鶴說的這一點上。可見,男人跟女人的思維還是有不少差距的。
在那一剎那,藤堂平助看着和泉守兼定,心中忽然產生了一種特別的感覺。
“如果兼定是土方先生的兒子的話……應該還沒有被懷上呢。”永倉新八——藤堂平助親愛的摯友摸着下巴琢磨着,“咦,這麼說現在兼定的年齡是負數了?距離你出生還有多少年呀?”
“不,應該是問土方先生是什麼時候成婚的?”原田左之助十分感興趣地道,“哎呀,千鶴你還是快點放手吧,再捂下去兼定可是要窒息了。”
“啊!”雪村千鶴急忙鬆手,“抱歉!”
“……沒什麼,以你的力氣還不會造成這種後果。”和泉守兼定擺了擺手,轉而對看戲一般的幾人氣沖沖地道,“才不是什麼負數呢!這個時候的我——”和泉守兼定卡了一下。
這個時候的他是什麼樣的呢?
還是一個短手短腳的小肉團,一天到晚活力十足地到處亂跑,背後堀川國廣急急忙忙地追着喊着。可是每當小和泉守伸手伸腳地想要上房揭瓦的時候,堀川國廣就會不知道從哪兒拿來一把梯子朝他招呼。加州清光這時候總會一副“慘不忍睹”的表情,跟大和守安定吐槽:“……你不覺得國廣他太寵兼定了嗎?”
這個時候,大和守安定往往會安慰地拍拍加州清光的肩膀:“國廣他會有分寸的……吧?”
於是加州清光完全沒有被安慰到:“加上一個‘吧’字讓人很不安啊!”
大和守安定彎起眼睛:“放心吧,虎徹大哥會看好他們的啦。”長曾彌虎徹,新撰組局長近藤勇的愛刀,在他們這群付喪神當中也頗具大哥風範。
和泉守兼定怔住了。
他忽然發現了一個自己一直以來都忽略的問題:這個時候的他跟國廣他們……在哪裏呢?
這個發現,讓和泉守兼定忽然間如墜冰窟。
——如果這是過去,那麼為什麼沒有看見國廣、清光、安定、虎徹大哥他們呢?
和泉守兼定正驚疑不定,便聽見藤堂平助突然壓低了好幾度的聲音。
“唉,果真是個小孩子呢。”這個矮小的俊美少年忽然用一種充滿“父愛”的眼神看向他,“小兼定。”
和泉守兼定:“……”
原田左之助:“……”
雪村千鶴:“……”
永倉新八:“……我便是沒想到你居然會有這樣的表現……”
“噗哈哈哈哈哈哈!”一旁傳來止不住的大笑聲,還有人在不停地拍着柱子。
沖田總司笑得喘不過氣來,而素來冷靜自持的齋藤一居然也勾起了嘴角。
只有土方歲三還是一臉冷靜——雖然嘴角微微抽了抽。
“……不要欺負兼定。”土方歲三冷冷地說道。
“怎麼是欺負了呢!兼定他難道不是我的侄子輩嗎?”藤堂平助嚷嚷着。
沖田總司扶着柱子勉強止住笑聲,倒不是這話有多麼可笑,主要是眼前的畫面。面容還略帶稚氣的矮小少年用那副發自內心的“慈愛”神情看向高大英武的年輕武士,這畫面實在是叫人忍俊不禁。
“如果兼定他是土方先生的孫子,平助你可就比我們小了一輩嘍!”沖田總司依舊彎着眼睛。
“誒?”藤堂平助愣了愣,他急忙轉身看向和泉守兼定。而這位帥氣與勇武並具的年輕武士露出了相當耿直的不滿,他十分認真地抗議:“才不是什麼孫子呢!我、我可是曾經跟着土方先生上戰場的!”
“雖然……在那場戰鬥前被送走了……”
他無法在槍炮之下拯救舊主。土方先生面臨的那場最後之戰前夕,他被送走了。
可那也是無法抱怨的事情,因為這是土方先生所守護的最後一個生命。
“鐵之助,替我將這把刀送回我的故鄉吧。”和泉守兼定還記得土方歲三平靜的聲音,以及他最後一次撫過刀鞘的溫度,“這是我最為心愛的刀。”
而後,這名送刀的幼年武士成了新撰組的倖存者,在新撰組戰敗后隱姓埋名,平靜地度過了一生。
——這也算是,名為和泉守兼定的刀,與舊主一起所守護和拯救的一個生命了吧。
“啊呀,兼定可真是個可愛的弟子呢。”沖田總司笑着說。
而土方歲三,他一貫冷淡的面容上不知為何隱隱流露出無奈之色。
近藤勇的聲音傳來:“誒?今天大家怎麼都聚集在這兒了?”
“明天大家就要出發了,趁着還有時間,我們打算聚一聚。”回答的是沖田總司,“近藤先生要不要加入呀?”
“喔!”近藤勇十分感興趣地道,“當然要了!”
“但明天就要出發了,可不能鬧得太過。”山南敬助從近藤勇的背後走出來,“尤其是傷患們。”
“……是……”傷患們紛紛發出了委屈的聲音。
但當食物送上來之後,他們的興緻就又高漲了。
酒到酣處,原田左之助搭上和泉守兼定的肩膀:“這場戰爭雖然是我們所期望的,但這一去也不知道會有幾個人能回來。但我們都會儘力活着拿到勝利的……你也要好好地等着我們啊,少年。”
和泉守兼定微微一怔,黑長的髮絲從肩上滑落。
“嗯。”他笑了起來,“作為曾經新撰組的一員,怎麼可能會隨便敗給傷痛呢?”
“……還真是帥氣啊。”原田左之助輕笑着道。
“我本來就是強大又帥氣的存在啊。”和泉守兼定說道,作為傷勢最為嚴重的傷患,他被排除在能飲酒的人員的範圍之外。
原田左之助又輕輕拍了拍和泉守兼定的肩膀,便提着酒杯走向了最熱鬧的地方:“喲,平助你的飲酒量是不是超過山南先生給的標準啦?”
“才、才沒有呢!”
“哈哈哈哈哈哈!”
和泉守兼定瞧着熱鬧的場景,低聲道:“……謝謝。”
——這便是新撰組的關心,真是久違了……
“兼定,兼定。”雪村千鶴也是沒有飲酒的人員,在一片喧嘩中,她拉了拉和泉守兼定的衣袖,“到了換藥的時間了。”
“……好。”和泉守兼定乖乖地跟着雪村千鶴走出屋子外。
大門被關上,所有的聲音立刻弱了許多。
他們便在月色與微涼的夜風中走向和泉守兼定的屋子。
“兼定。”雪村千鶴突然開口,“……你,應該知道‘葯’吧?”
和泉守兼定一愣:“葯?”
“山南先生受傷的消息傳來的時候,沖田先生曾經提起過‘葯’的事情。”雪村千鶴說道。
和泉守兼定的神色一肅。他更記得,在那之後藤堂平助所提起的“新撰組”與“新選組”。在他的記憶當中,分明只有新撰組,可是——
“如果那個‘葯’能治療山南先生的左手的話,那應該也會對你的傷勢有所幫助的吧。”雪村千鶴輕聲說道,“我是這麼想的。”
和泉守兼定沉默半晌:“……我知道了。”
“千鶴,這件事你就不要去管了。”他嚴肅地說道。依照當時藤堂平助與原田左之助的表現,這件事肯定涉及到新撰組的秘密。
“兼定!”雪村千鶴的聲音微微揚高,“我知道,山南先生至今沒有使用那個‘葯’,大家也沒有把那個‘葯’給你,應該是因為這個‘葯’有什麼問題,或許這個‘葯’涉及到一個很重大秘密。可是,兼定你來自未來不是嗎?新撰組的秘密……你肯定知道的。”
——不,“葯”的事情我完全不知道。
和泉守兼定心中回答。
“所以,其實你可以向新撰組的大家問的。”雪村千鶴的聲音微微顫抖,“你的傷口一直在擴大……傷勢一直一直都在加重……我知道的,雖然你有在偷偷處理,但是大家也都知道的。”
和泉守兼定嘆了口氣:“千鶴……”
“我不知道你有什麼顧慮,但是——但是——”雪村千鶴咬牙,“請千萬不要再逞強了,如果、如果有可以治療的機會的話——”
“我知道。”和泉守兼定製止道,他嘆了口氣,“我很感謝你的關心,千鶴。”
雪村千鶴沉默半晌,忽然壓低聲音:“我這幾天晚上都看見山南先生了……他經常趁着深夜往一個方向去。”
她向和泉守兼定彎了彎腰,默不作聲地離開了。
——要不要管呢?
和泉守兼定頭疼地想。
他本來並不打算拖着這個分分鐘碎刀的身體再去探查些什麼,正如新撰組的大家放棄了從他口中獲得情報。但是啊,既然知道了——
和泉守兼定苦笑着想:畢竟我肩負着使命而來的啊……
歷史究竟為何發生了這樣巨大的改變?而本該存在於這個時間的“我們”究竟去了哪裏?
“第一,不可做違背武士道精神的事情。”和泉守兼定念叨着自己往日裏常說的話,終於下定了決心。
——能讓你付出性命也要執行的任務是什麼?
——為了保護這個世界。
“我現在心中可是充滿了各種各樣的問題啊。”和泉守兼定露出了頑童般的笑容,“總是要弄個清楚才對。”哪怕是會滅亡在尋找答案的路上。
——不過,等等。
——說好的換藥呢!?
和泉守兼定,今天也在冷風中瑟瑟發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