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第 8 章

下了幾場雪,轉眼就到了過年的日子了。

過了申時,阿梨便給雲潤放了假,放她去同姑姑過年了。

雲潤看了眼冷清的屋子,再看坐在方桌邊抄賬簿的主子,只覺得一屋子的孤寂蕭瑟,一咬牙,道,“奴婢今年陪主子過。”

過年本就是闔家團圓的時候,世子同侯爺夫人在一處,看樣子是不會來主子這兒,里裡外外都熱熱鬧鬧的,她再一走,主子可真就只剩一人了。

阿梨起初還沒聽見,等看見雲潤堅定的眼神,不由得一笑,擱下筆,“快去吧,別叫你姑姑等久了。”

雲潤猶猶豫豫,“我……”

阿梨語氣溫柔,又帶着不容置疑的堅定,微笑着道,“去吧,過年的日子,好好陪陪你姑姑。”

雲潤終是拗不過阿梨,一步三回頭出了門。

阿梨透過半開的窗戶,瞧見小姑娘漸漸走遠,唇邊抿出個笑來,心裏暖暖的。還是個孩子呢,大過年的,怎麼能不讓人和家裏人在一塊兒。

酉時一刻,膳房送了膳過來。

年三十,膳食格外的豐盛,雞鴨魚肉,樣樣不落。

阿梨一人坐在圓桌邊,吃得津津有味,稍微吃得有點撐了,一人在院裏溜達了會兒。

回了屋,就聽到外邊熱熱鬧鬧的爆竹聲,阿梨推開窗,仰臉看見滿天的璀璨煙花,一群小丫鬟們在院裏笑鬧着,發出哇哇的歡呼聲。

今日李玄不在,又是過年,管事嬤嬤也沒往日管得嚴,瞧見滿院子的小丫鬟們嘻嘻哈哈的,也只在一旁站着,沒出聲阻攔。

過年么,還是要高高興興、熱熱鬧鬧的才是。

阿梨托腮看了場煙花,臉被吹得冰冰涼涼的,縮着手關了窗戶,抱着暖爐,漫不經心打着絡子。

屋裏暖烘烘的,阿梨打着打着,忍不住捂着嘴打了個哈欠,反正今日李玄也不會過來,索性便踹了寢鞋,隨手拽了條毯子,裹住自己,在美人榻上便那麼犯迷糊了。

屋外人聲隔着窗戶,影影綽綽傳進來,聽不大清楚,但又叫人打心底覺得熱鬧。

阿梨眯着眼,黑軟的長發順着美人榻的邊緣落下去,聽着聽着,不知何時便放縱自己,睡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阿梨迷迷糊糊睜開眼,屋裏竟是亮堂堂的,她下意識想,看來自己沒睡多久,一截蠟燭都沒燒完。

她坐起身,身上的毯子便滑下去,堆在腰腹處,毛絨絨的溫暖觸感,叫阿梨有些不捨得推開,索性便沒急着起來,想醒醒瞌睡再說。

“醒了?”

李玄坐在不遠處,瞧見阿梨是如何醒了,又如何一副要睡回籠覺的懶散樣子,怕她現在睡多了,晚上睡不着,便出聲了。

阿梨被嚇得一懵,後知後覺望向李玄,才發現他在自己屋裏待着,愣愣喊人,“世子。”

李玄微微頷首,“既然醒了,就起來,帶你出去走走。”

阿梨迷迷糊糊中起身,又迷迷糊糊進了內室,換了身能見人的衣裳,出來時,李玄還在圈椅上坐着,看他的神情,倒沒有半點不耐煩的樣子。

見她出來了,李玄站起身,身姿挺拔,一身圓領織金竹紋錦袍,襯得他貴氣清俊。

他回頭看了眼,道,“走。”

阿梨趕忙追上,兩人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一道出了世安院。

出了門,馬車已經備好了。

阿梨跟着男人上了馬車,坐穩了,馬車便緩緩動了起來。

阿梨上一次出府,還是在正院的時候,跟着嬤嬤出門採買綉線。侯府就像個大鳥籠子,精緻、奢靡,吃喝不愁,但鳥籠就是鳥籠,連鳥雀都嚮往天空,人哪裏是能悶得住的。

阿梨懷着激動的心,掀開帘子一角,外邊人來人往,車馬如流水般,世俗的氣息,叫人不覺得吵鬧,只覺得心安。

李玄側身坐在,抬眼看向小心翼翼打探着外邊的阿梨,片刻后,到底沒出聲訓她沒規矩,只收回了視線。

今日年宴,侯府家大業大,滿滿當當坐了幾桌子,長輩飲酒、小輩嬉笑,他身處其中,被吵得心煩,等宴一散,便尋了個由頭,自去躲清靜了。

回了世安院,原本要去書房的,卻在臨進門的一剎那,改了主意,去了阿梨屋裏。

一進屋,屋裏黑洞洞的,連盞燭都沒點。

等叫人進來點了燭,便看見小通房一人在美人榻上靠着,整個人縮成小小一團,像只怕冷的貓,裹在一團毯子裏,叫人看得又憐又愛。

屋外熱熱鬧鬧的,她這裏卻冷冷清清的,連往日裏伺候的丫鬟,都被她發善心放了假。

李玄找不出合適的話來形容自己當時的感覺,如果非要說,有點像從前讀書的時候,書頁太過鋒利,指尖被劃出一道薄薄的傷口一樣,毫不起眼的小傷,卻又叫人難以忽視。

總之,他不太舒服。

於是,便下意識開口,說要帶她出去走走。

阿梨總算瞧夠了外邊,放下帘子,想問問李玄要帶她去哪,轉念一想,隨便哪裏都可以,索性不去問了,只安安靜靜坐着。

馬車沒走多遠,便停下了。

兩人下了馬車,阿梨戴着帷帽,隔着薄薄的帷,打量着四周。

面前是座氣派的樓,匾額上寫着龍飛鳳舞的“明月樓”,看上去是個酒樓,裏面有忙着招待客人的小二。

李玄大概常來,又或是掌柜眼尖,一眼就瞧出他身份不一般,很快便引他們上了四樓,入了包廂。

不一會兒,小二送了溫好的酒,兩罈子,圓滾滾的酒罈肚,細細的瓶頸。阿梨更加疑惑了,李玄這是帶她來喝酒?

李玄沒解釋,拎着兩罈子酒,叫阿梨帶上帶帽披風,道,“過來。”

阿梨抱着重重的兩件披風,走過去,便看見李玄掀開帘子,帘子後面,是一道木門。

李玄推開門,冷風撲面而來,阿梨瑟縮了一下,下一秒卻忘了寒冷了。

推開門,第一個進入視線的,是巍峨的城牆,和遠處延綿的群山,山間點點豆子大的光,大抵是住在山裏的人家。

底下是一條蜿蜒崎嶇的護城河,猶如一條銀白的波光粼粼的綢帶,環繞着護城牆。

帶着寒意的凜冽氣息撲面而來,給人以最直接的衝擊和震撼。

這時,李玄伸出手,“披風。”

阿梨從這動人心魄的夜色中,回過神,忙將李玄那件大麾遞過去。

李玄接過去,卻沒穿上,直接往地上一鋪,將酒罈子放在大麾上。

“過來坐。”

阿梨聞言,忙過去,看了眼比自己這件貴十幾倍的織金大麾鋪在地上,顧不上心疼,小心翼翼盤膝坐下。

李玄又瞥了眼阿梨仍然抱在手裏的披風,提醒她,“穿上,別著涼。”

阿梨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鼻尖聞到一股酒香,回頭一看,李玄已經拔了小酒罈的塞子,陳年佳釀,酒香霎時四溢。

阿梨平時鮮少碰酒,這回卻被這酒香勾得起了饞蟲。

阿梨覷了眼李玄的神色,小聲提要求,“世子,我也想喝。”

李玄拔塞子的手一頓,“嗯”了句,阿梨便立即抱了一小壇,仔仔細細聞了一通,試探性喝了一小口。

居然不是烈酒,入口溫潤微甜,還有股梨花香。

但是,挺好喝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遠離侯府的原因,又或者說李玄不像在府里那樣端方沉穩,阿梨不自覺放鬆了下來,抱着酒罈子,邊賞月色,邊時不時來一口。

酒一入肚,身子便暖了起來,加上裹着厚厚的披風,阿梨覺得一點都不冷了。

阿梨有點醉了,她酒量本來就淺,又貪杯,醉意慫恿之下,失了平日裏的規矩小心,扭頭就問,“世子怎麼找到這麼好的地方的?我都想賴着不走了。”

李玄並不計較阿梨的失態,見她雪白的臉上泛起了紅暈,眼尾、鼻尖、耳垂、脖頸……紅成一片,那雙濕潤的桃花眼裏,猶如摻雜了揉碎了的月光,亮亮的,惹人憐惜。

李玄腦子裏忽然冒出個不合時宜的想法,他想,日後該叫阿梨給他生個女兒,生得像阿梨的女兒,即便是庶女,他也會很疼她的。

阿梨見男人久久不回,不耐煩去扯他的袖子。

李玄被扯得回過神,耐心回著小醉鬼的話,“小時候偶然發現的。”

阿梨“哦”了一句,就不樂意搭理李玄了,扭開臉,朝下望。

底下護城河上,從上漂下來成百上千盞花燈,猶如林間螢火,將河面照得波光粼粼。

每逢年節,百姓都有放花燈祈願的傳統,人們把對於來年的各種美好期盼,對親人的追思……通通寄托在這一盞小小的花燈上,隨着蕩漾的流水,順着蜿蜒的河道,一路起伏,最終匯聚在那條長長的護城河上。

阿梨小時候也跟着放過一回花燈,卻是頭一次看到這樣的場景。

她看得有點痴了,托着腮,又飲了一口酒。

她其實很羨慕那些放花燈的小姑娘,她從來不圖大富大貴,不用像李元娘那樣受盡寵愛,有個小小的、四四方方的院子,嚴厲的爹爹,溫柔的阿娘,那就夠了。

可是,這些東西,從來都是命里有,便有了。命里若是沒有,便是求都求不來的。

看到後來,阿梨都覺得自己醉的不輕了,頭重腳輕,坐都坐不住了。身後一隻有力的手掌,抱住她的腰身,她也毫無所覺,軟綿綿由男人抱着。

李玄微微垂下眼,用了些力氣,將人拉過來。

阿梨一頭栽入他的懷裏,默不作聲,像只乖乖的貓。

李玄微微蹙眉,正要打橫將人抱起,忽的,聽見懷裏傳來一句似有若非的抽噎。

“爹爹……”

“阿娘……”

李玄動作微微一僵,輕輕抬起手,把人抱進懷裏,隔着披風,擁着她,蹙眉沉聲道,“別哭。”

然而醉酒的人,最是沒什麼理智可言,哪是一句“別哭”就能勸住的。

阿梨哭得越發厲害,李玄的衣襟,被她手指緊緊揪着不放,溫熱的眼淚浸潤外裳。

李玄不是第一次看見人的眼淚,他在刑部任職,早就見慣了世間百態,嚎啕大哭的,痛哭流涕的,什麼樣的,他都見過。

但讓他這麼心亂的,阿梨是第一個。

李玄隱隱察覺到不對勁,卻又不去多想,只沉默着,輕輕拍着懷裏人的肩,想讓她舒服一點。

.

翌日,阿梨醒來,覺得渾身都疼,腦袋疼得猶如要裂開一樣。

“雲潤……”她啞着嗓子叫人。

雲潤在外間候着,聽到聲音,趕忙捧來一盞蜂蜜沖的溫水,一點點喂她,“主子再喝幾口,潤潤嗓子。”

阿梨喝夠了,張張嘴,想開口說點什麼,卻發現自己的嗓子啞得不行。

對於昨晚發生的事,阿梨的記憶還停留在那一整條河的花燈上,後邊就什麼都記不得了。腦子裏跟什麼東西攪和着一樣,疼得厲害。

看來昨晚那酒雖然不烈,但後勁兒還是很足的。

阿梨深吸一口氣,啞着開口問雲潤,“我什麼時辰回來的?”

雲潤回話,“這個奴婢不知道,亥時,世子身邊的谷侍衛來尋奴婢,說是主子這邊沒人伺候,我便過來了。主子那會兒就在屋裏了。”

亥時回來的?

阿梨胡亂點點頭,實在不想起來,索性就放棄了,倒頭繼續睡了。

.

李玄照舊按平日的時辰起了,看了會兒書,就去了正院。

“母親。”李玄踏門而入,面色沉穩,朝着獨自一人坐在圓桌邊,用着早膳的侯夫人喊道。

侯夫人頓時丟下勺子,露出個笑來,語氣微慌,又帶着難以隱藏的喜意,一邊叫李玄坐下,一邊道,“怎麼也不叫人通傳一聲?來人,叫膳房做份芝麻湯圓來。”

說著,又帶着些許殷勤的問李玄,“三郎還沒用早膳吧?”

李玄微垂下眼,面色不改撒了個謊,淡聲道,“還未。”

侯夫人得了他這一句話,立即安心讓嬤嬤去膳房傳話了。等一碗熱乎乎的芝麻湯圓上來后,李玄陪着母親用了頓早膳。

偌大的堂屋,燃着龍涎香的三腳香爐,來自江南的梨花木蘇綉屏風精緻華貴,可屋內再奢侈精緻的擺設,都掩蓋不住滿屋子的冷清。瓷勺磕碰碗璧,發出低低的聲響,屋裏屋外,除了二人咀嚼的聲音,彷彿就只剩下瓷勺的碰撞聲。

李玄忽的意識到,母親這裏真的很冷清。

父親武安侯同母親感情疏離,夫妻情分幾乎等同於無,一年到頭也難得來一趟正院。

從前還有妹妹李元娘,雖偶爾不懂事,被母親管得驕縱了些,但多少給正院添了些人氣,如今她一出嫁,母親這裏驟然冷清得不像話了。

李玄放下瓷勺,眉峰微蹙,稍作思索,片刻,眉梢微松,開口道,“母親,我聽說蜀地新來一戲班,臉譜耍得極好,不若叫進府來,也好熱鬧一二。”

侯夫人到底是愛熱鬧的人,聞言立馬道,“那自然好。到時候把你妹妹也接回府來,她小時候最愛看這些了。那會兒總纏着你,要你帶她出去看戲……”

侯夫人一說起來舊事,興緻昂然,眼角眉梢皆是笑意,連面上氣色都好了不少。

李玄看在眼裏,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只頷首應下。

※※※※※※※※※※※※※※※※※※※※

柿子和阿梨的第一次約會

好浪漫的大豬蹄子

---------------------

明天休息一天噢,大家後天來看~~

感謝小天使提醒,我居然寫年三十有明月,寫的時候還一臉好浪漫好浪漫,我真的太蠢啦!

---------------------

感謝在2020-11-0221:00:00~2020-11-0321:00: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啊摩西羅伊kz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倆小zhi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通房寵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通房寵
上一章下一章

第 8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