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落

降落

吃完午飯,賀昭開着張江洋的車,把賀晗送回家。

賀昭沒有上去,也沒有立即離開,興緻勃勃拉着易時去旁邊的公園看錦鯉。

“我小時候經常來喂它們,怎麼感覺這隻還是以前那隻?”賀昭說。

“錦鯉能活六七十年。”易時說。

“這麼長壽啊,真不愧是錦鯉,”賀昭感嘆,“我和胖子小時候很喜歡在鞦韆那邊玩,旁邊以前有一棵大樹,後來被雷劈了。”

他在這裏長大,熟悉這裏的一草一木,每一個變化。

“你猜從右邊那條路走下去會通往哪裏?”賀昭問。

“我外婆的房子。”易時說。

“誒,你就不能假裝不知道嗎?”賀昭說。

賀昭正想拉着易時重走當年的路,手機響了,是奶奶。

“走了嗎?怎麼都到樓下了不上來啊?”奶奶問。

“我不是一個人。”賀昭委婉地說。

靜了兩秒,奶奶似乎走到了陽台,壓低聲音說:“沒事兒,你們一起上來吧。你爺爺就是愛面子,前幾天他還問我,易時什麼時候畢業,什麼時候回國,還問我有沒有照片。”

“你確定我們上去了,爺爺不會心梗發作?”賀昭笑了笑。

“我們年紀大了,不該太去管你們年輕人的事啦,日子的總是要你們自己過。”奶奶說。

話是這麼說,賀昭忐忑地帶着易時進了小區,坐了樓梯上了樓。

他猶豫着按門鈴,易時說:“按吧,我做好被轟出去的準備了。”

賀昭笑了一下,按了下去,是爺爺開的門,他應該剛從書房出來,還戴着老花鏡。

“怎麼到樓下了也不上來?這兒也是你的家。”爺爺很平靜地說了和奶奶類似的話。

等兩人進來,爺爺摘下眼鏡,背着手問:“易時會不會下國際象棋?”

“會一點。”易時說。

“小昭,去書房把我的棋盤拿出來。”爺爺吩咐。

賀昭聽話地把書房裏的棋盤搬到了客廳,坐在一旁看着爺爺和易時對弈。

爺爺很喜歡下棋,國際象棋、象棋、圍棋都喜歡。他的國際象棋是爺爺教的,下得不是很好,易時應該比他厲害一些。

過去了一個多小時,對弈的兩人難分伯仲。

易時確實挺厲害。

賀昭好幾次想給易時使眼色,爺爺要強,想他讓一下爺爺。但是又有些遲疑,爺爺要強又慕強,他不確定易時是贏了比較好還是輸了比較好。

最後,在賀昭的遲疑中,易時贏了爺爺。

賀昭不動聲色地窺了一眼爺爺,爺爺倒沒什麼表情變化,神色自若地說:“下棋能看出一個人的個性、思維和心境,易時可比你毛毛躁躁的強太多。”

“是哦。”爺爺只要不生氣,他說什麼,賀昭都同意。

“會下圍棋嗎?”停了幾秒,爺爺問,“我這幾年對圍棋研究多一點。”

賀昭心想,這敢情還激起勝負欲了。

“不會。”易時誠實地回答。

“有空讓賀昭教教你,下一次我們倆下圍棋。”爺爺起身坐到茶桌前,開始洗茶具準備泡功夫茶。

“好。”易時應允。

賀昭以為爺爺不會再說什麼了,誰知,爺爺泡好功夫茶,給他們每人倒了一杯,又說:“雖然你是男生,但你們這樣我搞不明白,我直接把你當成孫媳婦,行嗎?”

賀昭愣了一下,易時也頓了頓,看了一眼賀昭,慢慢地說:“行。”

除夕這一天,賀昭和易時在賀家待了一天。

張姨早上來了一趟,中午就放假回家了,只剩許阿姨和奶奶在廚房折騰。易時陪爺爺下棋,中途接了個電話,賀昭接替了他的位置。

兩人原本就在僵持,換了賀昭,爺爺沒一會兒就贏了他,嫌他棋藝差沒意思,也進廚房去了。他每年都要做自己的拿手好菜,富貴吉祥魚。

爺爺進去,奶奶就出來了,用筷子戳了個剛炸好的肉丸,讓賀昭試試味道。

賀昭的手機在房間充電,他啃着肉丸去拿手機。易時已經講完電話,正認真看着牆上賀昭的照片。每年增加一個,已經有二十幾個相框了。

賀昭和他一起看,感嘆:“歲月不饒人啊。”

易時聞言很輕地笑了:“你沒什麼變化。”

“這還沒什麼變化啊?”賀昭指着自己幼兒園畢業和小學畢業的照片,“你怎麼說得出這種話來?”

“發育得很穩定,沒長歪。”易時目光停在16歲那一張照片上。

那時候賀昭剛上高中,其實和17歲、18歲的模樣相差不大,但易時盯着它看了好一會兒。

賀昭伸手擋住那張照片,輕輕一揚眉:“怎麼?覺得自己錯過了一年啊?”

“看起來不太高興。”易時說。

“啊?”賀昭鬆開手,看了過去。

照片里的他在笑,眼睛彎彎眯起,唇角上揚,很努力做好了開心的表情,但仔細一看,確實有那麼一點兒欲蓋彌彰。

照片不是生日當天拍的,奶奶會選她覺得這一年拍得最好看的一張照片掛上來,賀昭已經不記得什麼時候拍的、當時為什麼不高興了。

“你怎麼看出來的?”賀昭問。

奶奶沒看出來,就連他自己不認真看都看不出來。

“感覺。”易時說。

賀昭輕輕將房門虛掩,湊過去吻他,笑着問:“肉丸味道怎麼樣?”

“還不錯。”易時說。

兩人沒在房間待太久,易時從房間出來原本想去廚房幫忙,但被奶奶轟了出來,說他們還很能幹,不需要他們小孩來添亂。

於是,賀昭帶着易時去對面胖子家串了個門,收了羅桂蘭女士的兩個紅包。

晚上吃了飯,約了羅浩過來打牌,等跨年。

一年又過去啦,爺爺奶奶還有賀聞彥、許阿姨都給他們派了紅包。

零點一到,外面都在放煙花,吃了守歲餃子,大家睏倦地回房間睡覺。

拉開窗帘,窗外是五彩斑斕的煙花,賀昭偎依在易時懷裏,緊緊抱着他,吻他。

爺爺奶奶的房間就在隔壁,他們不敢做什麼,但是僅僅這麼擁吻在一起就已經很好。

大年初一,賀家有個家族宴,奶奶正式向大家介紹了易時,沒有直接說,只說是賀昭的朋友。但在家族宴上介紹的朋友,不用明說也猜得到是怎麼回事。

大家當面自然不會多說,只有姨奶奶聽說易時現在在哈佛讀博士,立即跟爺爺奶奶說,真羨慕他們多了一個這麼優秀的孫子。

爺爺面上謙虛了幾句,但賀昭看出他有點兒高興。他琢磨着改天買點什麼禮物送給這位姨奶奶,聊表謝意。

從酒店出來,賀昭和易時先去了易謙家,領了一輪紅包才回了家。

賀昭在別的地方扮演小孩,回到家就成為了派紅包的大人,給張江洋、張貝兒、林佩玲和張鵬都發了紅包。

大年初二,他們一行人浩浩蕩蕩去外公外婆家拜年。

小姨這些年掙了不少錢,在市區買了房子,還在郊區買了一棟小別墅。市區的房子住不下這麼多人,這幾年都在小別墅過年。她喜歡熱鬧折騰,一高興,買了一車尾箱的煙花說給張貝兒玩。

張貝兒哪裏敢玩,只能靠張江洋點給她看,煙花轟轟地往上發射,張貝兒興奮得跑來跑去,賀昭和易時也坐在院子裏看。

賀昭看着看着,扭頭盯着易時看,也不說話就笑着看他。

易時以為賀昭想親他,在毫無遮蔽的院子裏,低頭跟他簡單碰了碰。

賀昭湊近他,壓低聲音說:“你看那兒!”

易時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院子一角被外公外婆開墾出來種地,搭了一個小棚子,藤蔓垂下幾個絲瓜。

“公公!我想喝鯽魚絲瓜湯!”賀昭對着外公外婆喊。

外公外婆和林佩玲、張鵬他們坐在一起打麻將,外公有點兒耳背,又迎着煙花升空的聲響,只聽見“公公”兩個字,問:“什麼?”

於是,賀昭換了個人喊:“姥姥!我想喝鯽魚絲瓜湯!”

外婆聽見了,笑着說:“行啊,明天讓你公公給你做。”

“做什麼?”外公問。

“碰,他想喝鯽魚絲瓜湯,”外婆說,“看上你那兩根老絲瓜了。”

外公外婆在這兒住的時間很少,小姨忙,他們也更願意在養老院待着。賀昭去過幾次那家養老院,環境還不錯,外公外婆住了個單獨的小院,一群老頭老太太在一起熱熱鬧鬧氣氛很好。

這些蔬菜瓜果都是隨便種着玩兒,反正外公外婆見不得有空地,總是忍不住種點什麼。定期來打掃衛生的阿姨經常會幫忙澆個水施個肥,外婆讓她看見什麼新鮮的蔬果瓜儘管摘了拿回家,那位阿姨便把這一片地當成自家菜地一樣打理得井井有條。

“怎麼突然想喝鯽魚絲瓜湯了?”外公自己碎碎念,不需要人回答,“鯽魚絲瓜湯好,有營養,喝了對身體好,明天就煮鯽魚絲瓜湯。”

“你說,馬婆婆那絲瓜還在不在啊?”賀昭問。

帶着冷意的風吹過,賀昭彎了彎眼睛,一副很愜意的樣子。

“在不在都不要緊,”易時慢慢地說,“我會記得。”

“你記絲瓜幹嘛?”賀昭的眼睛映着半空綻放的光斑轉向他,似乎在調侃,又似乎在等他的回答。

“因為有個人躲在絲瓜下哭。”易時輕輕刮他鼻子。

“才沒哭。”賀昭說。

易時說:“是沒哭,也差不多了。”

“你當時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憐啊?”賀昭問。

易時不知道想到什麼,揉了一下他的後腦勺:“我當時在想,這個人不應該這樣難過。”

賀昭笑了一下,揉了揉鼻子:“只有傻子才會天天傻樂。”

“你不傻?”易時問。

“你才傻。”賀昭回嘴。

“砰砰!”煙花連發地升空,盛開、滑落。

“發明煙花的人也太浪漫了,像星河爆炸。”賀昭仰着頭驚嘆。

易時看着賀昭,似乎整片星河都降落在他的眼睛裏,定定看了幾秒,緩慢地說:“確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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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漏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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