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順水人情
公孫鞅看在眼裏,輕咳一聲,繼續說道:“拋開南方蠻楚不說,中原列國,周室有名無實,魏室有實無名,這是有目共睹的不爭之實!”
“公孫鞅,”魏惠王端正身子,咳嗽一聲,接過話頭,“你說此話,純屬小人之見!天下雖然名實不符,但禮樂仍在,周天子依舊是天下共主,天下諸侯在名義上依舊是周室臣僕。寡人身為周室臣子,自當為周室盡心,為天下向仁、民心趨義、百姓安樂儘力。除此之外,寡人不存任何妄念。你方才所言,不論有何道理,都與寡人無半點兒干係!”
魏惠王的這番表白,尤其是其使用“名義上”和“有何道理”等詞,實際上已將自己的心跡展露無遺。公孫鞅心知肚明,微微一笑,拱手道:“我王仁義之心,衛鞅敬服卻不苟同。仁有大有小,義有厚有薄。商湯不行大仁,夏桀不除;周武不行厚義,商紂不去。夏桀、商紂一日不去,天下一日不寧。天下不寧,何來禮樂?”
魏惠王長吸一口氣,傾身向前。
“周室禮樂,至幽王已壞。平王東遷之後,禮樂更是名存實亡。舊制不治,新制不立,當是今日禍亂之源,災難之首。蓋因於此,秦公認為,為天地大仁厚義計,為蒼生安泰福樂計,方今首務是除舊立新,使名實相符,而不是到孟津去朝拜一個徒有其名的天子!大王,孟津之會,諸侯朝見的不過是周室天子,秦公不屑做此無為之事。換言之,如果到孟津朝的不是周天子,而是大王您,秦公他怎麼可能不去呢?”
魏惠王壓低聲音:“秦公之意是……”
公孫鞅聲如洪鐘:“秦公願尊大魏之主為天下共主,以舉國之力輔佐魏主南面稱尊!”
滿朝震動。
魏惠王面無表情,朝後一仰,兩眼瞬間閃過一道亮光。
公孫鞅隨即轉頭微微看向邊上的陳軫。
陳軫隨即拱手出列道:“啟稟我王,這秦使所言雖然有些不實之處,但有一點的確沒錯,周室暗弱,的確已經難以引領天下,所剩的也不過一個名號而已。
秦使所言的確有些過了,不過我大魏那是當今天下最強卻是事實,以我大魏武卒之威,何人敢擋?”
這話還真沒人敢反駁,就算有人覺得公孫鞅的話說的過了,可你敢說大魏武卒不強?
找死呢!
公堂之上直接安靜下來,隨即魏惠王陡然大笑起來:“哈哈哈,好一個公孫鞅,果然是巧舌如簧啊!”
所有人都是面色一緩,就是公孫鞅也是微微長出一口氣來。
但是陡然之間,就聽到魏惠王喝到:“來人,將這個目無天子,大逆不道的逆臣賊子給我拉下去,投入大牢,三日後斬首示眾!退朝!”
一下子,所有人多愣住了,不光是公孫鞅愣住了,就是陳軫也愣住了。
這魏惠王陡然之間就變臉,讓誰都想不到。
返回驛站后,公子疾吩咐眾人少安毋躁,沒有命令不可輕舉妄動,自己則在廳堂中端坐於席,閉目凝思。
正坐着,忽然,軍尉領着細作匆匆進來。
細作走近,大口喘氣:“不……不好了……”
公子疾神色一緊,面上卻很鎮定,手中仍在啟囊:“甭急,細細稟來!”
“大良造被魏王投入大牢,三日後斬首示眾!”
眾人皆驚,紛紛拔劍出鞘,嚷着要去劫獄,一時間整個廳堂殺氣騰騰。
公子疾也是大驚失色,手猛然想碰到腰裏一個東西,看過去赫然是此前公孫鞅交給他的錦囊,趕緊打開。
公子疾沒有理會他們,將手中的錦囊開啟,掃一眼,重又合上。
見公子疾仍舊無動於衷,一旁的軍尉憋不住了:“五大夫,你倒是說怎麼辦呀?”
公子疾看向他:“還有幾隻禮箱?”
“兩隻。”
“多少金子?”
“金子沒動,共是百鎰。另有君上臨行前交給的那隻首飾箱。”
“君上的不能動!取金五十鎰,備車!”
“遵命!”
公子疾幾人換過服飾,乘駟馬大車疾馳而去。
時近正午,陽光燦爛。
公子疾的車馬停在東街一座奢華建筑前面。
樓前人來車往,似乎整個大梁城裏的富貴人家全都來了。
大門外面是個巨大的停車場,場上儘是車馬,拴馬樁上無一閑樁。御手轉了一圈,尋不到閑樁,嘟嘟噥噥地又走回來。
公子疾給他個笑:“不用卸車了,你們就在這兒候着。”揚手軍尉,二人大步走向門樓。
門樓富麗堂皇,裝飾一新,門楣上是個碩大的匾額,“咸亨樓”三個斗大的金字閃閃發光。
大門兩側各卧一隻碩大無比、雕刻精美的石獅。
石獅後面各立一個青銅雕塑,一個是大周金餅,像只巨鼓,另一個是大魏布幣,足有一人多高。
公子疾一身公子哥兒打扮,吩咐車馬馳至門樓前面停下,飛身跳下車子,不由分說,指使兩個“下人”抬起禮箱,昂首走進大門。
樓主聞聲出來,在院子正中迎到。
公子疾衣裘佩玉,食指上戴着一隻碩大的金扳指,眯着眼睛盯住這個樓主。
若是蕭遙在這裏,定然可以一眼認出這個人,正是當初在宿胥口逃脫的那個陶武雄,不過,此刻陶武雄這個名字已經不存在了。
“鄙人咸亨樓樓主武陶,歡迎光臨咸亨樓!”見對方如此託大,又不出示請柬,陶武雄打量一下,仍舊吃不透來路,深深一揖道。
公子疾淡淡一笑,回揖道:“在下秦矢,特來拜見陳上卿!”
陶武雄頓時一愣,目光警惕起來,盯着公子疾看了好半天,這才再此一揖:“秦先生,裏面請!”
咸亨樓上一處雅室內,陳軫正閉目靜坐,戚容走進來道:“主公,有人拜見!”
陳軫睜開眼睛:“何人?”
戚容說道:“來人是個公子哥,名為秦矢!”
說著還在案幾之上寫了出來。
陳軫先是一愣,隨即陡然笑了出來:“秦矢,秦使,哈哈哈,這是公子疾來了!有請!”
戚容卻是急忙問道:“那那邊的白公子……”
陳軫露出一絲陰笑:“呵呵,司農大人家的三公子不是到了么,你暗中知會一聲,讓他陪着,今日從白公子身上賺的,算他三成!”
戚容頓時笑道:“好!哈哈!一準辦好!”
公子疾正等在雅室里,就見門帘一動,陳軫身穿便服從外面進來。
公子疾深揖一禮:“在下見過陳上卿!”
聽他直呼上卿,陳軫心頭一震,旋即笑了:“先生是……”
“在下是秦國副使,五大夫!”
陳軫心中瞭然,微微還禮:“陳軫見過五大夫!”
然後側身,朝簾后禮讓,“五大夫,請!”
兩人來到內室,分賓主坐下。
“五大夫此來不知所謂何事?”陳軫問道。
公子疾直接開門見山道:“乃是為了大良造而來!還請陳上卿出力!”
說著一指邊上的箱子道:“這裏是五十鎰金子,事成之後,還有一半!”
說著,隨即伸手揭開了箱子,陳軫看了一眼,頓時眼睛發直,心臟陡然狂跳。
“是受公孫鞅之託吧?”
公子疾搖頭。
“哦?”陳軫略微一怔,“不是公孫鞅,又是何人?”
“我家君上!”
陳軫吃了一驚:“秦公賞臉,在下受寵若驚!請問秦公所託何事?”
“求請上大夫救出大良造!”
“呵呵呵,”陳軫輕笑幾聲,“五大夫的玩笑開大了!從散朝到現在,前後不過兩個時辰,秦公不會這麼快就知道他的大良造要被斬首吧?縱使知道,信使難道能插翅飛來不成?”
“不瞞上大夫,我等出使之前,君上已經算準魏王必殺大良造,更算準能救大良造的唯有上大夫您!臨行之際,君上暗授在下錦囊一隻,在下不過依計行事罷了!”
陳軫閉目有頃,抬頭道:“這是一樁大事,在下職微力薄,恐怕有負秦公重託!秦公的這份大禮,還請五大夫原封捎回!”
“上大夫不必客氣。君上說了,只要上大夫願意出面,就不會沒有辦法。君上還說,這點黃物只是見面薄禮,事成之後,君上另有重酬!君上言出必行,上大夫想必也早聽說了!”
陳軫輕嘆一口氣:“唉,秦公這是硬把在下往絕處推啊!這樣吧,五大夫,你先回館驛,待在下尋個機緣,舍下這個薄面,到君上面前求求情看!”
公子疾雙手打拱:“在下代秦公謝過上大夫!
等公子疾離去后,戚容走近陳軫,小聲問道:“主公,這公孫鞅可是被大王打入大牢欽定要斬首示眾之人,如何救得?可莫要惹禍啊!”
陳軫卻是微微一笑道:“呵呵,一個順水人情而已,有什麼難的,無妨!”
戚容撓撓頭皮,有些想不明白,這都是要死的人呢,還怎麼救啊!
而陳軫卻是不管他,而是淡淡道:“去,去盯着那個白虎去,至少在老白圭回來之前將他給我套牢了。
老白圭當年可是攢了不知多少錢財呢,既然他死活不讓我坐那個相國的位置,那就用這金子找補回來吧!嘿嘿,到時候,看他老白圭還能如何!”
“主公英明!”戚容在旁邊趕緊送上一記馬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