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她不想日日綠雲罩頂
晏家是后族,一門兩國公。
衛國公晏衡三十七八歲的模樣,威儀不凡、氣宇軒昂,即便解甲多年,身上那股征戰沙場的氣勢依舊未滅,桂嬤嬤和綠蕎皆不由自主屏息。
然而,見到大門旁亭亭玉立的少女,他冷凝的臉色倏然柔和許多。
“阿凌。”
晏凌拱手:“父親。”
她仍做勁裝打扮,這幾年混在男人堆里,行止都頗為豪放,桂嬤嬤也不是沒教導她名門淑媛那一套,但晏凌總是不太習慣,所以下意識對晏衡行了男子禮儀。
桂嬤嬤暗暗着急,生怕晏衡因此不喜晏凌,嫌她粗俗無狀。
晏衡先是一愣,爾後哈哈大笑:“不愧是我晏衡的女兒,氣度竟比男兒還出色!我在朝堂上經常聽見同僚誇你,說你是當世花木蘭。”
晏凌並不覺得羞赧:“父親過獎。晏凌在杭州做的那些事不過是想為國泰民安貢獻綿薄之力,更何況,也是張世叔還有師傅教得好。”
她的話很客觀,沒有刻意怨懟。
這些年,晏衡不止一次南下去杭州探望她。
她能進張家的學府念書,亦多虧晏衡周旋,晏衡還巨細無遺地告訴她晏家的成員關係。
晏凌無法評價晏衡是否是個好丈夫、好父親,可至少比那些拋棄子女不聞不問的男人強。
晏衡看着眉目明艷不可方物的晏凌,頃刻間有些恍神。
十七年了。
為了平息慕容妤的悲憤,他把出生不到半年的晏凌送回杭州老家。
彼時的晏凌嬌軟瘦小,抱在懷裏就跟貓崽似的,哼哼唧唧的啼哭聲差點叫他心都化開,可是想到另一個一出世就斷氣的女兒,他最終還是咬牙放棄了留下晏凌的念頭。
一眨眼,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米糰子一樣的小女孩長成了能獨當一面的少女,這期間,她吃了多少苦,可想而知。
她原本該是錦衣玉食的國公府千金,而非舞刀弄槍的女捕頭。
晏衡收攏思緒,他定了定神,環視一圈拂雪齋:“此處可喜歡?若是哪兒不滿意,你就……”晏衡頓了頓,目光掠過晏凌平靜的臉孔,叮囑道:“你就去找朱嬤嬤。”
晏凌應下,她抬眸看了晏衡一眼,心頭微動,態度放得愈加恭順:“母親待我極好,如今還要認我做嫡女,父親便放心吧,阿凌很喜歡國公府,這裏是我的家,你們都是我的親人。”
每多聽一句,晏衡的面色就多難看一分。
晏衡鷹隼一般的目光越發銳利,望着乖順真誠的晏凌,他的心情複雜難言。
簡直是如鯁在喉!
“父親書房還有事,就不多留了,你如果有事找父親,直管過來便是。”
晏凌微微一笑:“阿凌記住了,父親慢走。”
等那抹醬色的人影消失在垂花門口,晏凌臉上的笑猶如破裂的面具,一片片剝落。
“大小姐,您怎麼了?莫非是擔憂國公爺不喜歡您?”桂嬤嬤笑着寬慰:“您多慮了,我瞧着國公爺挺疼您的。”
晏凌輕笑一聲:“父親自然是疼我的,不過……”
餘音依稀消失在唇齒,終究沒把完整的句子說出來徒增煩惱。
不過在慕容妤跟前,他的疼愛又能剩幾分?
她轉頭瞥向窗外的海棠,鳳眸劃過一絲若有似無的苦澀。
饒是自詡通透,她仍舊意難平啊。
……
意難平的不僅僅是晏凌。
晏衡從拂雪齋出來就徑直趕去汀蘭院。
慕容妤已離開了小佛堂,正在水閣聽鸚哥說書。
她坐在一把藤木搖椅上,雙眼微闔,指頭有節奏地敲打着扶手。
耳邊忽然傳來軍靴的鏗鏘聲,她歪頭一笑,居然帶着些微孩子氣。
進門的晏衡恰好將這一幕納入眼底,他心口更堵了。
屋內的婢女噤若寒蟬,自覺退出屋子。
晏衡的拳頭握緊又松,鬆了又攥緊,他盡量平心靜氣:“你之所以認阿凌做嫡女,是想讓她代替阿瑤嫁給晉王做繼室?”
慕容妤慵懶地坐起身,偏耳迎向晏衡的方向,朱唇輕啟:“你錯了,不是嫁,是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