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金(1)
托尼在尖銳的疼痛中醒來。
他皺着眉,十分艱難地抬起手,將插在他鼻腔中的細長導管扯了出來——很長的一節,大概是一種簡陋的輸氧管。
然後他摸向胸口,摸到一團紗布。他粗魯地將紗布全部拆掉,摸到了一塊堅硬的東西,緊緊攀覆在他心口。
他一咬牙,伸出手指去摳。
“別動……”
一旁有道細弱的聲音阻止了他,同時有一隻手握住了他的手指。
——若是以往,他必然會為這細軟的觸感撩動得心神不寧。可當下他只是皺着眉問道:“這是什麼?”
“嗯……這是電磁鐵,靠汽車電瓶供電,它能避免你心口裏的那些彈片移動到你的心臟里,簡單來說,你的命現在靠它吊著。”
托尼聞言往旁邊看去——那裏擺着一個破舊的綠色的汽車電瓶箱。
“這是哪裏?”
“你被抓了,那群人,那群瘋子。”
“……”
托尼回憶起來一些。
他想起來,自己在離開阿富汗庫納爾省的軍事的訓練基地的時候,遭到了襲擊,然後,一枚斯塔克工業製造的導航彈在他身旁炸開……
還有,中途醒來時,那群人,在拍什麼視頻?
“呃……”
托尼痛苦地捂住腦袋。
他後腦勺上有一個傷口。
“先躺下休息一下吧。”旁邊的人站了起來,走到有光的地方。
托尼恍惚間看清了他的臉。
像是做夢。
“希德?”
他喃喃地道出這個名字。
“嗯?他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他是霍華德的兒子,應該對你很是熟悉才對,更何況,你在美國也算是個風雲人物。]
“是么……”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希德彎下腰,一雙漂亮的藍眼睛在光下更加透明澄澈。
迷人,令人心碎。
“你不是死了嗎?”結果托尼一開口就是一句不太好聽的話。
希德沉默了片刻,道:“我也不知道。”
“……”
托尼只覺得這世界真荒唐。
荒唐得要命。
被抓來這個鬼地方,受這麼重的傷,居然沒死,然後還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老朋友”——重點是這個“老朋友”在幾十年前就該死了。
可他不僅沒死,這幅漂亮得下流的皮囊居然還是年輕鮮活的,看上去也才二十一二歲。
離譜。
荒唐。
像是沒睡醒。
托尼越想越頭疼,乾脆不想了,躺了回去。
希德在一旁靜靜地看了他一會。
“所以我現在是科學家?”
[是的,因為空間轉移時不小心打亂了一點時間線,原先那個幫助托尼·斯塔克逃離這個地方的男人早早死去了,這個位置必不可少,卻又沒人頂替——不過剛好你來了,就由你來做這個角色最好,一舉兩得。]
希德不贊同地質問道:“可你也看到了,托尼他因為霍華德的原因,熟悉我,更何況他不是個傻子,我裝來裝去,就算有你幫忙,他也遲早會看穿我。”
[所以需要你在他看穿你之前讓他愛上你。]
“無語。”
希德在心裏吐槽。
門外突然傳來吵鬧的聲音。
希德在這裏已經呆了三四天,知道那群人應該是通過監控看見了托尼,知道托尼醒了,所以過來要跟他談談。
“快點,醒醒,他們過來了。”
希德推了推手術台上躺着的托尼,輕聲細語地叫道。
托尼睜開眼。
“快起來,跟着我做。”
希德走到門旁邊,看了托尼一眼,收回目光,將手舉過頭頂,臉微微垂着。
托尼走下手術台,像希德那樣舉起手。
那群人拿着槍走進來,領頭的是一個穿着厚重袍子的男人,胖的,眼睛裏帶着殘忍並且惡毒的光芒。
他說著托尼根本聽不懂的話。
“他說:‘歡迎你,托尼·斯塔克——美國歷史上最著名的劊子手’。”希德在一旁充當了翻譯機。
頂替了原來那人位置的希德也獲得了有關的所有能力,比如對機械工程的知識還有豐富的語言儲備。
領頭的繼續嘰里呱啦地說著。
“因為你的到來,他感到很榮幸。”
“他想讓你幫他製造那顆導航彈——你實驗發射的那顆傑里克導航彈。”
托尼安靜地聽着,看上去很聽話。
聽完領頭的所有話之後,他略略一仰頭,態度十分的傲慢,然後說道——
“我不。”
-
他們按住托尼的頭往水裏壓。
托尼劇烈掙紮起來,卻也沒能阻止自己的頭再一次磕到鐵桶上,沒能阻止這不乾不淨的水灌進他的鼻子、嘴裏。
這是一種令人很痛苦的懲罰。
他們看着托尼狼狽的模樣,在一旁風輕雲淡地說說笑笑,刺耳的笑聲傳入托尼的耳朵里。
托尼捏緊拳頭。
希德站在外面。
他當然聽得見屋內混亂的聲音。
他有些緊張地抬起頭看了一旁的領頭一眼,忍不住說道:“先生,你們這樣,萬一不小心把他弄死了,那……”
“你不用管。”
領頭看着他冷冷地說:“我們比你有分寸。”
“……”
希德站在一旁安靜了。
跟着群野蠻的人講道理是沒用的。
他突然意識到。
托尼最後被套着頭罩拖出來。
他渾身都是傷,經過剛剛的懲罰,頭暈目眩甚至站都站不穩。押着他的兩個人並不溫柔,推搡着他走過來。
希德忍不住伸手扶了托尼一下。
押着托尼的人粗暴地推開希德。
希德差點摔倒。
“氣死了。”
希德在心裏狠狠罵道。
[忍一下忍一下。]
“哼……”
有人抽掉了托尼頭上的頭罩。
刺眼的陽光下,托尼抱着那個汽車電瓶暈乎乎地睜開眼——他近乎是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到處都是重型武器,堆在地上,一箱又一箱,每一箱上面都印着“StarkIndustries(斯塔克工業)”。
“全部都是。”
希德站在他身旁輕聲說道:“他們是你的狂熱粉絲,你所有的武器他們都會不擇手段地搞到——包括這次的傑里克導彈。”
“……”
托尼沉默着。
領頭走過來,說了些什麼。
“他說,他有製造傑里克導彈的所有配件。”希德轉過頭來跟托尼說道。
“如果你幫他們做出來了,他們會放你走。”
托尼聽到這句話,笑了一下,看着領頭伸出手,貌似友好地也跟着笑了笑。
“他們不會的。”
不會放過他的。
托尼笑着,伸出手和領頭握了握。
“他們當然不會。”
希德搖頭,擠出一個漂亮的微笑來。
回到那個禁閉室,托尼瞬間脫力,靠在牆上急促地喘息了兩下,眼前一陣陣地發黑。
希德連忙扶住他,帶着他躺到手術台上。
“好好休息吧。”
希德低聲對托尼說道。
卻不想托尼卻在這時扭過頭來,緊緊地盯着他,問道:“所以呢?你到底為什麼在這裏?希德,你應該死了快七十年才對。”
希德沉默了一下,說道:“托尼,我知道你是霍華德的兒子。”
托尼冷笑一聲,道:“哦,那又怎麼樣?你說這個有什麼意思呢?難道要我對你客氣一點?因為你是我爸爸的老朋友?”
“不,我只是,只是——”
希德低下頭,過了片刻才重新抬起頭來。
眼淚像是會折射各種光的水鑽一樣掉到托尼胸口前的毛毯上,脆弱地四分五裂開來,洇濕了那一小塊布料。
“只是突然見到你,回憶起過去。”
“原來已經快七十年了。”
托尼愣住了。
他曾經從多少人的口中聽到過希德·安德利特這個名字,跟隨着這個名字被人們談論的,一定是他那令人心碎的美麗容貌。
一個男人,用美麗形容,竟然毫不違和。
現在,美人的眼淚掉到他胸口前。
說實在的,托尼這麼多年來遊戲人間,睡過的美人數不勝數,可是沒有哪一個比得上那模糊的採訪記錄里的希德。
而眼前這個希德是清晰的,活的。
從他那惡毒的幻想里走出來的,一個幻夢般的存在——現在是真的。
“我一醒來就被人關在這裏,不見天日,偶爾出去看見的都是荒漠,是陌生的地方。”
“他們用着我從來沒見過的武器,東西。”
“這讓我感到恐慌。”
“陌生。”
希德金色的眼睫顫抖着。
“到處都是陌生。”
“我很害怕。”
“……”
托尼沉默着。他發現希德在他面前有着急切的想要傾訴的渴望,大概是因為他是希德舊友的兒子。就這麼個簡單的關係——卻是希德唯一能抓住的能夠使他暫時回到過去的東西。
他難以體會這種心情,畢竟不是誰都能經歷這樣的故事——從六十幾年前到現在,像是在做夢一樣,中間缺少的一塊空白沒有人能補上,也沒有人能安慰。
“抱歉,說得有點多了。”
希德擦了擦眼淚,沖托尼淡淡一笑,又輕聲問道:“你還想知道什麼?”
托尼沒說話。
希德便沒再繼續說了。他看着托尼乾裂的嘴唇,想到托尼已經有一天兩天沒喝水了,於是轉身從桌子上拿起一個看上去已經生鏽的鐵壺倒了點水進玻璃杯里,然後端過來放在手術台邊。
“喝點水吧。”
“……”
托尼沒動。
希德嘆了口氣。
“我知道你還不能相信我,不能接受我。”
“……”
“但我也沒做什麼對不起你的事,不是嗎?你何苦這樣呢?折磨別人又折磨自己。”
托尼被戳到痛處,回頭瞪了希德一眼。
他自己扶着手術台,坐起身,態度不算好地接過希德手上的水杯。
希德看他喝了水,也沒有糾結他的態度,笑了笑似乎很開心。
托尼覺得希德真是奇怪極了。
他喝完水,盯着希德看了一會,問道:“你昏過去之前在做什麼?”
托尼其實不是一個喜歡刨根問底的人。
但是對於希德,他又忍不住追問,想要知道對方的一切,看看對方到底是在身上哪裏有什麼奇怪的魅力能讓他的父親念念不忘一直到死。
——這個問題他好奇了十幾年。
希德表情一變,似乎是有點悲傷。
“那天,那天是……的忌日。”
“誰?”
希德抿着嘴沒說。
托尼猜到了是誰,但他還是冷笑着說道:“你要是不願意說,以後就不要再跟我說話,一句也不可以。”
這句像是幼稚孩童才說得出來的威脅對希德卻非常有效。
在當下與過去不停交織混亂的夢魘中,他好不容易抓住托尼這根救命稻草,他不會輕易放手。
“是,是史蒂夫……你應該知道他是誰。”
“嗯,所以呢?”
“那天,我坐在房間裏,本來準備是去墓地看看他的——但我聽見樓下有嘈雜的腳步聲,我便猜到了,是九頭蛇。他們一直沒有放過我,哪怕我並不能威脅他們,但是對於他們來說,殺了我只是為了泄憤。”
“他們把我打暈。”
“然後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醒來就在這裏。”
“……”
希德說完,別過頭去又想了一會,嘆了口氣忽然又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他似乎是在可惜什麼。
“外面,外面現在是什麼樣的?”
希德靠在手術台邊,他坐着的凳子比較矮,所以需要微微仰着頭看向托尼。
托尼沉默了一會,說道:“總之比起以前,變化很大。”
“哦,那現在,汽車能飛了嗎?”希德想起之前霍華德構想出來的陸空兩用式汽車,忍不住好奇地問道。
“差不多,只要我想。”
“也是,我聽他們說,你是一個天才,發明了很多不得了的東西——你比你爸爸要厲害。”
“……”
托尼表面上對這番讚美無動於衷。
“樓很高了?”
“嗯。”
“路也很寬了吧?”
“是。”
“還會打仗嗎?”
“……”
“啊……真是不一樣了。”
希德忽略了托尼最後的沉默,托着臉,有些傷感地感嘆了一聲。
兩個人一直聊到晚上,有個矇著頭臉的老婦人過來送飯,身後跟着一個拿槍的,看上去年紀很小的男孩——他眼神裏帶着這個年紀不應該有的殘忍兇狠。
希德接過那兩個簡陋的飯盒,用當地的語言跟老婦人道了聲謝。
老婦人沒有理他,送完了就摟着那男孩走。
“那個小孩,今年十一歲。”
希德拿着飯盒走到手術台邊上,將飯盒放在手術台旁的桌子上。
“是那個婆婆的孫子。”
打開飯盒,裏面只是兩塊看起來讓人沒什麼胃口的硬麵包和半塊熟土豆。
這些東西在這裏已經算不錯的食物了。
托尼抬手接過一塊麵包,希德本以為他會抱怨些什麼,卻看到他一聲不吭地咬了一口,嚼着咽了下去。
“還以為你會吃不慣。”
希德笑了一下,低下頭也拿起一塊麵包。
“還行吧。”
托尼右腮幫子鼓着,說話有些含糊。
“他們讓你一個月內做出來,可以么?”
“怎麼不可以?”
“……”
希德沉默了一會,又說道:“就算你做出來,他們也不會放過你的。”
“可是如果不做,就現在,你和我,都得死。”托尼抬起頭冷冰冰地看着希德。
“我們為什麼不逃呢?”
希德眨眨眼,一派天真的樣子。
“逃?”
托尼搖搖頭,道:“很難。”
“為什麼不試試呢?”
“……”
“我覺得我們可以逃出去——我不想在這裏呆下去了,不想……不想死。”
希德低下頭又咬了一口麵包。
“我也想出去看看。”
“……”
托尼沉默片刻。
他突然笑了一下。
“你為什麼會以為我不會逃?”
希德抬起頭看他。
“所以?”
“我不會呆在這裏等死的。”托尼搖搖頭道。
希德笑了。
“那這可是一個至關重要的幾周,對吧?”
-
第二天,那個領頭的人過來問托尼製作傑里克所需要的工具。
托尼態度還是比較傲慢,但至少收斂了一些。
“如果這就是我的工作室,那就弄得亮堂一點——這些工具我都要。”
托尼環顧四周,指了指這個昏暗的禁閉室。
希德在旁邊將他的話翻譯給領頭。
領頭轉身過去吩咐了什麼。
很快,從外面進來一群人,抬着幾箱亂七八糟的東西進來。
托尼隨手在箱子裏面翻了翻。
“焊接設備,乙炔或者丙烷什麼的都行。”
希德將這話翻譯給領頭,然後看着領頭一臉迷茫地將這番話磕磕巴巴地複述給手下——他大概是不了解這些東西。
“哦,還有——”
托尼轉過來,微微仰着頭,那種從骨子裏透出來的傲慢讓希德的目光閃爍了一下。
“我要釺焊工作枱、頭盔、護目鏡。”
“一個熔煉的杯子,還要兩套精密工具。”
“……”
收拾完已經是下午了。
托尼坐在寫字枱前寫寫畫畫。他的手上還包着厚厚紗布。
他表情嚴肅,偶爾停下來思考。
思考的時候,他抬起頭就能看見坐在對面,正在拿着針幫他將衣服上的破洞縫起來的希德。
希德似乎不是第一次做這些。
托尼忽然想起了什麼。
想起那個製作還算精良的汽車電瓶供應器,又想起自己曾經了解過的,希德的資料,記得希德並不了解這方面的事情。
於是他問:“這個東西,誰做的?”
他指了指胸口。
[來了來了,你計劃怎麼忽悠他?]
“閉嘴。”
希德抬起頭來,表情自然地回復道:“我。”
“你?你會這些?”
托尼難得地露出一個驚異的表情。
“你幹嘛這個表情?”
希德有些不滿。
“我和你父親,之前在大本營里的實驗室里,無聊的時候,他教過我這些東西。當時你被他們送過來,他們用槍指着我腦袋讓我救你——我哪裏會救人啊?後來來了個醫生,折騰半天,說你心臟附近的碎彈片會殺死你……我便咬牙試了試,沒想到成功了。”
托尼聽完這番話,他的理智總在說著:“這不太對勁。”
可是他滿腦子都是他的父親和希德。
他忍不住冷笑。
“看來,還是得感謝我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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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電影裏面托尼只呆了一周就出去了
不過我覺得這也太趕了不好發展所以就改了一下,可能托尼還得呆上一兩個月吧(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