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這個想法過於驚怵,顧青鸞選擇性遺忘了它。
而後的日子,兩個人過得如沒有見過世面的歡樂兒童,看見什麼奇形怪狀的生物都要去瞅一眼,帶來的結果就是,院子幾度擴張,最後男子索性把籬笆拆掉,假裝後面整片空地連帶山林都是自己的。
值得慶幸的是,兩人的屋子建在村子最外側,要不然可以想見,和鄰居關係得多麼糟糕。
每當雲朵試圖詢問自己一些東西時,顧青鸞能搪塞就搪塞,實在搪塞不過去的問題,一律雙手托腮表情乖巧:“嗯?我真的不知道你父母宗族啊。”或是“我不清楚你以前在仙界的職位誒,要不你試着想想?”然後雲朵就會一臉信服地搬個小板凳坐在顧青鸞旁邊,作沉思狀,但顯而易見的是,想到天黑,也准什麼也想不到。
顧青鸞只要一想到,自己真的把人家悉心栽培的仙界儲君搞失憶了,回去后他曾受的一切教導估計得重學,還有可能會跟一群小蘿蔔頭一起學基礎知識,顧青鸞就很是羞愧......個毛!光是在腦子裏想像他和一群仙二代一起搖頭晃腦念“之乎者也”,畫面太美,想想就要把肚子笑痛。
有時兩人聊天,顧青鸞興緻勃勃之下,也會嘮嗑三界八卦:
譬如鳳凰棲那位花里花俏的族長,私底下其實喜歡偷偷扮女裝,曾耗費半下午精心打扮成女仙子,去仙界千年一度的盛會玩,逛花會時卻十分倒霉地被戰神東戈當場抓獲。
那族長回鳳凰棲時甚覺丟臉,羞憤之下閉關五百年,一不小心突破了一個大境界,氣勢洶洶上仙界找戰神干架,卻被戰神拔光了尾羽上所有漂亮翎羽,天知道那族長最寶貴那些羽毛,手裏握着自己的尾羽,差點當場給戰神哭出來;
又譬如,仙帝是個炫孫狂魔,時刻將他那個優秀孫兒掛在嘴上,議會時吹一波,下議會也吹一波,搞得一群老傢伙天天戰戰兢兢看幾位殿下臉色,為這事仙帝都經常被太上帝雲爭寒請去喝茶,回來時卻死不悔改。
雖然顧青鸞也承認那小天孫的確優秀,誕生時天放異彩,整個九重天的天穹大放金光,兩隻三足金烏盤旋七日,照得九重天一連七日的白晝,長大了更是了得,文可與上清元君論道四十九日,武得戰神真傳,不得了的是那小天孫能得那冷冰冰戰神的一句褒獎:“此子大有作為”。
但百年前最勁爆的消息卻是,仙帝準備略過自己那幾個“不中用”的兒子,直接將仙帝之位傳給自己那個不足一萬歲的小天孫,顧青鸞睡前這還是個“準備”,醒來時人家已經成了仙儲;
那小天孫的緋色花邊亦是精彩,故事起源於魔族那位為禍四海飛揚跋扈的公主殿下一消失就是千年,竟沒鬧出什麼么蛾子,一時三界揣測這殿下是不是要搞個大的,後來才得知這公主實則是偷偷入仙界,做了那小天孫琉華宮裏的一個添茶遞水的婢女。
尷尬的是這位殿下一進去就被無戰可打而無聊的仙界特情職員查了個底朝天,身份一直敗露着,但那公主梗着脖子不走,仙帝想了想兩界近萬年來的和平,也沒轍,誰知十三年來,那公主摔壞無數個杯盞,賠的靈石積積攢攢,都愣是為琉華宮白添了座宮殿。
最後那公主實在是待不下去了,被現任魔尊領回去,聽聞回去后魔尊非但沒生氣,反倒很是滿意地稱仙界的禮儀教導果真效果非凡,那位公主現在脾氣大改,回魔宮后可溫順、可乖巧了,寵女狂魔更上一層樓,甚至準備和“寵孫狂魔”仙帝相互交流……
“那小天孫當真如此了得?”
顧青鸞自詡講故事一流,聊起八卦來那更是頂流了,模糊有關自己如何了解的那部分,侃大山時妙句頻出,實稱精彩。
此刻她用一種十分憐愛的眼神,斜睨一眼面前笑得直捶腿的男子,在心裏感嘆,傻孩子,該說你是傻得可愛,還是可愛地在賣傻?
“沒錯。”顧青鸞故作深沉地點頭,“那小天孫的確是個寶藏男孩。”
如果不失憶,顧青鸞是無論如何也想像不出,這樣一個在九重天打照面時皆表情冷峻,氣度非凡,還恭恭敬敬朝自己行禮的男子,才如一個傻子,和自己在剛挖好通水的蓮花池裏互扔泥巴玩,最後渾身髒得像個泥猴,還露出一口大白牙朝自己傻笑。
也不知道這句話是怎麼惹了面前的人,顧青鸞話音剛落就見男子變了臉色,“不許在我面前提到別的男人。”仔細聽,連話語都是悶悶的。
“不說了,不說了。”顧青鸞把門口的小板凳一收,暗自微笑進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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懶惰如顧青鸞,在這段時間,也盡自己所能,把這小世界摸了個透徹。
剛開始她只是推測,這裏是三毒幻境。
——神另一個未完成的世界。
很多年前她同古神置氣,傷心離開神域,不知如何就來到一處很是可怕的地方,那裏靈力斷絕,冰天雪地,頭頂的天空像玻璃碎片一樣永不停歇墜落,然後露出純黑到連光芒的吞沒的天空,她在裏面遇到了一頭很是厲害的凶獸,豁出命去殊死搏鬥,仍舊不敵,生死一線下才等來古神。
凶獸渾身長着雪白的長毛,就像一頭雪獅,比她的原型都大上數倍,卧在冰雪裏時,比肆虐的風雪更加可怕。
神出現,凶獸卻立即逃竄不見。
但那卻是她第一次看見古神受傷,不是因為那凶獸,那麼便是因為這個世界?
原來神祇也會受傷,而神血,是瑰麗又璀璨的金色,滴落在潔白的雪上,卻像那雪花污濁了那神血。
四際空間都不穩定,一隻寬大溫暖的手將小小的鸞鳥握住,行走在黑暗與光明混亂的地域,替她擋去一切風雪。
“吾神,這是哪裏?為什麼您會受傷?吾神......”手心裏的鸞鳥帶着哭腔,水紅色的眼睛很是濕潤,就像即將要掉下淚來。
“這是三毒幻境,吾一個未完成的世界。”似是不敵風雪,神低頭,長及腳踝的銀髮幾乎被肆虐的風雪淹沒。
鸞鳥看見神嘴角溢出的金色血液,一時在神手心裏哭得直打嗝。
“為什麼......明明,明明是您創造的世界,為什麼會傷害您?”
神似乎笑了,殘酷的風雪撲進那雙淺金色的眸子裏,卻被他溫和包容:“每個世界於吾而言,都是一位不成熟的小孩子,小孩子還未長大,卻擁有着毀天滅地的能力,吾要做的,就是引導。”
那可能是神隕落前,說過的最長的一句話了,很多年後,顧青鸞把那句話翻來覆去想了很多遍,仍舊百思不得其解。
只是,這一刻,不知為何,她想摒棄心中的偏見,不再把雲絳當成一個“小孩子”。
在神眼裏,直到神隕落,她都是那個小孩子,可小孩子總有一天會長大,會有其他的心思,但偏見太深,就再也無法拔除了。
這對雲絳不公平。
三毒幻境的中央便是那個“未完成的世界”,會四季更迭,顧青鸞思忖這世界的命線缺失,是神尚未完善。
親見數次仙魔大戰,顧青鸞此時才敢揣測,可能當年的神便預知了未來,所以才想創造這樣一個沒有靈力的——“桃花源”。
而主世界外側,擁有“春,夏,秋,冬”四個獨立的破碎空間,宛如雞蛋殼一般保護着中間脆弱的世界,她當年去到的那個是冬之境,而第一次來到這個世界時遇上那條巨蛇,應該是在夏之境。
這樣說來,每個境裏應皆有一個妖物,守着神曾留下的一個白色光球信物?
就是不清楚那光球到底是什麼,顧青鸞恍惚間想起上次光球破碎的剎那,連躁動的浮沉珠也被安撫,光是為了這個理由,她也得去尋找。
可一連找了半年,卻毫無發現。
最後,還是在秋收時,雲朵帶着她穿山林采野漿果,才偶然得見。
“村子外就有李大娘養的紅樹莓,為什麼要跑到這密林里來采野生的?”一路上,顧青鸞裙邊被灌木掛了起碼五次,十分不解。
在前方開路的男子拉着她的手,頭也不回道:“當然是因為,好久沒有帶夫人出來呼吸新鮮空氣了。”
“說實話!”
“咳咳,因為野生的味道更鮮美。”
“......”
裙邊又被灌木纏住,顧青鸞鬆開兩人牽着的手,極其暴力地把裙擺扯出來,“又不是小孩子,還拉着作甚?”
兩人此刻在一處陡坡上,四際樹木茂盛,滿地乾燥的黃葉踩起來沙沙作響,抬頭可見無數光禿禿的枝椏,和被割得支離破碎的蒼藍色天空,空寂,遼遠。
隔了一步的距離,男子轉身,笑吟吟等她:“這不是怕夫人,又走丟了么?”
想起這個顧青鸞就來氣,以往在三界她迷路了還可以直接用靈力飛上高空,一眼便能看清方向。可該死的是此地沒有絲毫靈力,這個辦法自然行不通,好幾次出去玩,她不過是比雲絳走得快一點,等回過頭來,卻發現後面的人不見了,路自然也是記不得的。
剛把裙邊扯出來,顧青鸞看見裙身那個洞,還來不及感慨又要報廢一件衣服,突兀腳下踩滑,倒地前帶起黃葉飛舞——
“啊啊啊!——”
下一秒她瞪大了眼睛,看見眼前空間震蕩了一瞬間,像被投了石子的湖面一樣,泛起層層漣漪。
千鈞一髮之際男子握住了她的手,卻沒能拉住,樹林裏一陣風過,唯余幾片黃葉在空中打着旋墜落,哪還見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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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界尊主暗中交(自)流(誇)會
仙帝:我那個孫兒天資聰穎勤奮刻苦,人見人愛花見花開,一表人才。
魔尊:誒真巧,我那個女兒冰雪聰明,鬼馬精靈,時而搞怪時而乖巧,讓我好生喜愛。
仙帝:同道中人啊!
魔尊:握手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