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客從遠方來
小寒時節。
一候梅花,二候水仙,三候山茶。
轉眼已是冬日,記得前些日子,丫鬟婆子們一起在母親的院子裏包餃子,女人們竟也難得和諧了。
一味兒說說笑笑,也是這平日寂靜的大院裏難得的熱鬧景象。
冬日夜裏,一大家子,老太太做主,一起圍着吃餃子。
丁含璋在屋裏也熏了小爐子,爐上溫了酒。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邁着小步,一身寒氣的石榴從外邊走進來,搓了搓手,一邊笑一邊說:“姑娘,最近咱們這府里熱鬧啊。”
丁含璋聞言,頭都沒挪一下,趴在桌子上的臉貼着木製的桌,也涼絲絲的。
她懶懶睜開眼看了看天色,而又閉上了眼並沒有接話,用帕子蓋在臉上,半遮着臉,一派懶散的模樣。
她近來就喜歡趴着案桌上,腦子整日渾噩發暈,提不起勁兒。
“這成日裏都有人上門,日日府里幾位太太的院子門檻,都要被登門的人都踏破。”
石榴放下了手中的綠豆湯,看似隨口道。
櫻桃在一旁給丁含璋輕輕搖着扇子,慢悠悠接口道:“還不是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那回兒事。”
嗓音尖里而嗲,輕輕的,含糊間有種撒嬌小女兒姿態,改不了的江南女子的軟糯口音,細細的吳儂軟語。
石榴白了她一眼,示意她噤聲。
見她不樂意了,抬眼又示意她,這種話不好亂說,以免禍從口出。
櫻桃扯着嘴角,回瞪了過去,才又不甘心的閉了嘴。她們以一種默契進行着無聲的交流,為人奴者,察言觀色的本事得掌握的得心應手。
石榴小心放下手中的碗,“先前冰鎮過的,給您擱這兒了,一會兒您記得喝。”丁含璋嗯了一聲,從鼻腔里發出來,隨意而懶散。主僕間便一搭沒一搭的聊着。
丁含璋嘴上懶得提,心裏贊櫻桃說的在理,這些老老少少,怕不都是為結親一事來的,打着上門看望老太太的幌子,實則是探口風來了。
適齡的就是有兩個伯父家的兩個嫡女,還有兩個年紀小一些的庶女,也都到了議親的年紀,尤其是庶女拖不得,一拖就年紀就大了不好相看了。
“您瞧,這發給您的帖子也不知接了多少,今日還有幾家姑娘邀您去赴宴呢,明明也不曾多熟識,這不知道得有多大臉。”
石榴一邊說,語氣淡淡的,有說不出的嫌棄意味。一般人不知道論起嘴上的刻薄功夫,她可不輸橙花。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櫻桃,你想過嫁人嗎?”丁含璋突然問道。
橙花聞言一驚,手中握的扇一抖,撲的一聲忙跪下,驚慌道:“姑娘何出此言,奴婢是要一輩子隨着姑娘的。”
“何苦和我這般見外,我只是不想耽誤了你們,哪有姑娘嫁打了不嫁人的?難道真的與我做一輩子的官家娘子。”
櫻桃跪坐在地上,撲哧一笑,竟也沒有形象的哧哧笑起來,滿眼是愉悅,宛如三月的杏花,開了滿樹。
石榴打破了這種沉默與平靜,過去忙拉起了她,道:“快起來,多大人了,你這丫頭天天叫姑娘操心。”
拽了她一下,卻沒拽動,櫻桃一向是個死心眼兒,認準了死理。姑娘沒喊起來,她是不會起身,石榴便也隨着她去。
櫻桃犟着不起來,石榴沉默的看了自家心思難測的姑娘,便咬咬牙,乾脆一併跪下,挨着櫻桃,跪坐在地上的兩人湊到一起互相使着眼神。
她們想起了自家姑娘的婚事,繼而擔心着自己的未來,身份低賤,但心氣兒高,決不願做某個男人的通房丫頭,更不做着飛上枝頭做鳳凰的美夢。
良久,見丁含璋未言,石榴開口道:“奴婢也不嫁,只願老老實實的跟着姑娘料理家事,陪着您從少至老,哪怕老了做個管家娘子也好。”
她們偏過頭,對視一眼,隨即一起磕頭,齊聲道:“盼姑娘垂憐。”
窗外嘰嘰喳喳的蟲鳴鳥叫,與屋內的寂靜無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兩人背後一身冷汗,丁含璋開口解救了她們此刻的惶惶然。
“只願你們不後悔,不生怨懟,遂心得意。”
隨即便結束了這不知為何開始的對話,久久無言,也無從勸起。
這幾個婢子都是打小就伺候自己的,打理雜物,衣食住行都是她們,要是她們回答要嫁人,自己還真是不舍,得也不習慣。
“好了,你們別杵這兒了,我趴會兒。”困意上心頭,倒真是乏了。
兩人識趣的腿到了桌子邊,做着手中的碎活兒。
許久,整個屋子裏,只剩下輕輕的呼吸聲和搖扇子的響聲,櫻桃見姑娘似乎已經睡著了,便小步走到桌旁,和石榴並排坐下,托腮發起了呆,兩人合拍的望着窗外走神。
石榴想了想便又轉頭做着手裏的活。
姑娘在哪兒,我就在哪兒。
“姑娘,夫人喊您過去,彷彿是二太太娘家人來了。”小丫頭青柑風風火火的進屋,還未請安就一股腦地說了一堆,氣都尚未喘勻語氣里,隱隱透着一股興奮的勁兒。
櫻桃後腳進屋,拉住青柑忙告罪:“姑娘,請您恕罪,着小丫頭剛剛莽撞了。”
低聲喝道:“還不跪下給姑娘磕頭。”
“還冒冒失失的,行了,她哪次不是這樣。”石榴開口打圓場,論沉穩無人能比得上她。
才進屋就是一陣風風火火,丁含璋有時還是挺喜歡青柑這個小丫頭,天真活潑,和成熟穩重的石榴櫻桃不同,她就像是生長在山谷的野花,自由自在,不受束縛。
“罰一個月月錢,罰你去掃院子。”丁含璋道,心裏卻想:小丫頭太過散漫,得磨一磨她的性子,不然以後得生多少事端。
“整日這般早晚給我惹禍,去吧。”石榴開口帶着些許嚴厲,小丫頭不敢再造次。
“多謝姑娘。”清脆的聲音里有點委屈,磕了頭,老實去掃院子了。老好人櫻桃這次也未再開口,總不能護她一輩子。
嘆了口氣才道:“姑娘,馮家來的人,放佛是二太太的娘家人,那位出名嘴巧的馮盧氏,帶着兩位姑娘來拜訪夫人,夫人命人來喊您。”
語氣稍頓,又道:“彷彿還有一位公子,去拜訪老太爺了。”櫻桃有些猶豫,婢子總不好隨意議論外男,她一邊說一邊打量着丁含璋的臉色。
“奴婢聽聞府中二郎君請前些日子摔斷了腿,應是稍年幼的三郎君。”石榴接着道。
丁含璋看了她們倆一眼,看着她們眼中八卦的笑意,有些惱道:“這兩個嘴碎的婢子,還不快給我梳妝更衣。”
兩人對視一笑,“是,我的姑娘。”語氣中寵溺十足。
丁含璋不緊不慢妝畢,換好衣服,帶着石榴往母親居住的東院兒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