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林巧珍知道自己出了車禍,剎那間的恐慌與疼痛過後,她的腦子裏白茫茫的一片,卻出現了很多不屬於她的記憶,這些說是記憶,更像是一本小說,她得捋一捋。
她的名字出現這一本《豪門福氣小嬌妻》裏,是一個給女主製造麻煩的惡婆婆。而那個女主正是自己兒子的女朋友王瑩瑩,溫柔善良是她的特點,她還有錦鯉般的運氣,對她好的,就能沾染她的運氣,如果對她不好,那結局就很慘了。
自己作為書中的惡婆婆,自然得到了一個凄慘的結局。
問題是林巧珍怎麼想都沒鬧明白,她無論如何都算不上一個惡婆婆吧?她從來沒有阻止他們交往。而這個小姑娘有點拎不清,她也認為是她的父母從小離婚再婚之後,將她放在祖父母身邊,沒有得到正確教養的緣故。
她的爸媽知道她找了侯家,上門來要彩禮。她也沒有插手,在她看來給掉百來萬的彩禮,絕對在可接受的範圍內。所以她讓她自由處理。若說,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好,恐怕就是給她自由過了火。
林巧珍即便對小姑娘有些意見,她也是想着等到以後慢慢幫她指出。能改就改,不能改拉倒,每個人的人生路都是自己走的,她的為人處世決定了她的人生高度,作為婆婆她無意太過於執着。
沒想到在書里,她被描述成了一個鄉下出身,言語刻薄,沒有文化,整日無理取鬧,找女主茬,兒子老公都跟她離心的女人。
鄉下出身,這有什麼好攻擊的?言語刻薄,她都沒跟這個姑娘多說過幾句話。
沒有文化?她這個年紀的人,高中畢業,後來參加成人高考,獲得大專文憑,之後再專升本,還能說一口流利的英語,真不能算沒有文化了。
無理取鬧就是指的今日訂婚宴上的這一段了,裏面指責她不顧全大局,不為兒子丈夫的臉面着想,完全是一個更年期沒有喝XX口服液的女人。回顧這麼多描繪她的文字,林巧珍莫名其妙,她什麼時候變得面目如此可憎了?這簡直就是詆毀。
接下去就是她遭遇車禍了。這真是一個關鍵點,原來王瑩瑩的姑姑,那個穿小粉裙的王曼華居然是當年侯建新研究生畢業去南方S市開疆拓土時候的同事。
當然書里描述兩人是在S市,作為同鄉,大了十來歲的侯建新以大哥哥的方式默默支持與幫助着王曼華,他們倆之間有過那種感情,書里說侯建新心中有過多少次輾轉反側,卻因為家裏有了老婆,兩人在道德地約束下沒有越雷池半步。
林巧珍結合侯建新的尿性,女秘書黑白兩用的人,會在出去這幾年的時間裏,兩人沒有上過床?哄三歲孩子呢?
她死了,侯建新和這個號稱純友誼,就算蓋過棉被,也只是純聊天的粉紅姑姑之間沒有了道德的枷鎖,順理成章有情人終成眷屬。她兒子娶了王瑩瑩。從此一家人就寵着這個小嬌妻,寵啊!寵啊!沒完沒了的寵。他們一家人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她林巧珍在後面就完全沒有任何痕迹了,沒有提過一個字。
“巧珍!”一個聲音將她拉了回來,她看見病房裏,自家那兩鬢斑白的養兄,握着她的手,眼淚交錯縱橫。
她很想伸出手過去回握住他的手,叫一聲:“哥!”可她無能為力。
眼前一道白光襲來……
再睜開眼,林巧珍看到的是一張熟悉卻又陌生的架子床的床頂,床上還張着蚊帳。這個景象出現在她遙遠的記憶里,在她還沒有嫁給侯建新之前。
她從床上坐了起來,掀開床上的一條條紋線毯。線毯?這是流行於自己年輕時候的一種比毛巾毯薄一點,又比普通被單厚一點的毯子。她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背心和一條碎花的睡褲。
這打扮套路,三十年前?甚至更為久遠?轉頭,一台老式的菊花牌台扇,嘩啦啦地搖着頭,吹着風。這台電風扇林巧珍記憶深刻,她十七歲那年,養兄林偉用一頭豬,賣了一百多塊錢,就換了這麼一個玩意兒,說是讓她做作業的時候能風涼些,看着全新的台扇,這是什麼時候?
林巧珍抬頭,白色的石灰牆壁上掛着一本日曆,上頭幾個字,就算很小的1983也很清晰,不要說什麼6月25日了!她回到了三十三年前?回到了自己的高中時代?
她整理了混沌的思路,自己現在是高一升高二的階段,這個時候恢復高考沒有多久,高中還是兩年制的。
這個年代,一個農村戶口與一個城鎮戶口,簡直就是天壤之別。當年初中畢業,考上中專的,都要在村裡放爆竹,慶賀書包翻身的。中專可以戶口農轉非,畢業以後工作國家包分配的,成為有鐵飯碗的人。
高中就不同了,考上大學,是吃國家飯,但是和中專不同,中專的分配工作大多是分配在本市或者乾脆就是本縣。但是大學生,這個時代人才緊缺,聽說很有可能要分到外地去。要離開家鄉,對於很多紮根土地的農村人來說,還不如一個中專實惠。而且考不上回來還是一雙腳踏進爛泥里種田。
所以縣裏的兩所高中,也沒那麼吃香,她當初就是考衛校沒有考上,才進的這所高中。一大堆的優質生源進了中專,這所號稱有歷史的高中,一共四個班,去年出過三個本科生,二十幾個專科生。她剛進學校的時候,還能排前十,這一年忙活她養母的那個病,耽擱了很多,成績就掉了下來,上輩子是沒考上。
林巧珍站起來,在三門櫥的鏡子前看了看自己,午睡之後,紅撲撲的臉蛋,兩條辮子因為睡覺有點亂,上身寬大的棉背心,下頭一條寬鬆的睡褲。這是記憶中十七八歲,鮮嫩的自己?新蓮鄉的一枝花?她有點懷疑,看來自己的記憶是經過美化了的。
林巧珍在水缸里舀了一勺子的水,倒入底部大紅喜字邊上鴛鴦戲水的搪瓷面盆里,抽了一塊藍色條紋的毛巾,洗了洗臉。聽見裏頭:“巧珍!巧珍!”在叫。
林巧珍應了一聲:“哎!”
回過頭去後邊的屋子裏,拄着拐棍坐在竹椅上的是她的養母,她的養母得類風濕關節炎很多年了,為了養活兩個孩子,也是實在沒錢,一直拖着,拖到後來,渾身關節都變形了,跑遍市區的大醫院也沒法子治了,早就完全喪失了勞動能力。去年開始越來越重,在床上躺了好幾個月,現在能靠着拄着拐棍起來只能走幾步,靠着吃激素葯一直維持着。
“你哥下地去了,帶水了嗎?”她媽問她。
林巧珍想了一下:“我不記得了,媽。我現在就給哥拿去。”
“你,你再給他攤張麵餅去。他都沒回來吃飯,也不知道帶沒帶吃的。都怪我這病啊!”她媽用拐棍捅了捅地面:“這麼多的秧,他要干到什麼時候?”
三個人的責任田,如今就壓在自己哥一個人身上。林巧珍換了衣服,把頭髮扎了個馬尾,在晾着開水的搪瓷杯上蓋了蓋,用雞蛋調和了麵粉在鍋里攤了一張麵餅,對着她媽說了一聲:“媽,我去地里了!”
“戴個草帽,別曬壞了。”張來娣把她叫住,林巧珍聽見這話,對着她媽笑了笑:“知道了!”
張來娣帶着一點無奈地搖了搖頭,林巧珍走出門去。
記憶里,後來她跟自己的養母關係並不好。養母對她很有意見,說她沒良心。後來才知道養母希望她嫁給養兄,只是她去了城裏紡織廠工作之後,遇見了侯建新,回到家,她哥一直鼓勵她,有好的就要抓緊,現在新時代了,講究的是自由戀愛,那些什麼養了你,你就要一輩子報答的話,不應該放在心上。
現在想來她媽說的也不無道理,她拿了她媽下放工人的頂替名額,進了城裏做了工人。養兄沒了進城的機會,還有一個癱子的媽,哪裏還會有姑娘願意嫁過來?家裏窮不說,誰願意過婆婆不能搭把手,還要伺候的日子?
林巧珍走過一座小石橋,上輩子她自己哥無條件的疼愛,最後一步走錯,後面的路就歪了,她哥用一輩子成全她,而她用一輩子成全了一個侯建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