癩頭和尚
“老太太哭了一場,已經請了太醫。”對於賈母的傷心,賈璉不以為然。
賈母最愛的始終是自己,對賈珠疼愛是有,但賈寶玉才是她的眼珠子。同樣是嫡子,王夫人也更偏愛銜玉而生的嫡幼子。賈珠之死最傷心的是他的妻子李紈,可惜賈珠在世,李紈母子就不被待見,何況現在賈珠死了。
賈珠現在一死,正好坐視了毒月出生的賈蘭克親。賈家這樣的門第,定然不會讓李紈改嫁。李紈的父親李守中是個封建衛道士,絕不會給女兒出頭。日後李紈母子在賈家的日子只怕難過了。
賈璉要去其他親朋府上報喪,雲星便未留他。
待賈璉走後,雲星立即讓人準備挽金等諸禮及各色補品以便探視外祖母。家裏素日會備些香燭,輓聯需要現寫,挽幛、紙錢得現買。
賈珠是晚輩,林海、賈敏是長輩不能送靈,黛玉和寶兒年幼,只能由雲星去了。
吩咐管家準備諸樣物品,雲星到後院委婉與母親說了此事。賈敏大哭了一場,驚醒兩個小的也跟着嚎啕大哭。雲星好不容易才勸住想去探視賈母的母親,哄住了一雙弟弟妹妹。
“大姑娘,東西都備齊了。”林伯在門外道。
“阿娘身子不好,勿要太過悲傷。珠表兄是晚輩,為免折了福壽,不可勞動長輩。我這就去府上弔唁,順道探視外祖母。”
“我那兩個哥哥都是不管事的,珠哥兒這一去,你外祖母必然傷心。這會兒璉兒在外奔走,大嫂笨嘴拙舌,迎春姐妹又小,你須得好生寬慰外祖母。”賈敏叮囑道。
“母親放心,女兒曉得。”
雲星到了賈府,大舅母邢氏竟親自迎了出來:“我的兒,這麼大雪,你怎就自己來了?穿這般少,莫要凍了。”
“舅母放心,我省的呢!勞煩舅母與外祖母說一聲,我先拜了表兄再去請安。”
邢夫人抓着雲星叮囑了兩句,才放了她去靈堂。
長者不可為晚輩守靈,賈璉報喪未歸,其他弟弟妹妹尚小守不住,故此只有李紈抱著兒子與丫鬟僕婦跪着。這會兒幫忙照應內外,接待唁客的是隔房賈珍夫婦。
表嫂李紈,雲星只在新娘子進門及年節過府見過,並無深交。然雲星還記得初見時李紈何等風姿,如今成婚不過兩載,卻已形容枯槁。
李紈懷中幼子尚不知前路艱難,哭的聲音嘶啞。賈蘭是靈前孝子,為父哭靈,縱然年幼也無人敢哄。他原因生在毒月背負克親之名,若再被扣上不孝的罪名,日子就更難過了。
不過唁客原應寬慰亡者家屬,雲星燒了香和紙錢,趁勢接過賈蘭哄了一回。
她在家帶慣了弟弟妹妹,不一會兒便哄睡了小傢伙,還給李紈:“表嫂合該保重身體,若你與蘭兒哀傷太過,珠表兄路上也走不安穩。”
“多謝表妹!”李紈感激地對雲星點了點頭,她心疼兒子,然靈前多有不便。雲星是外客,前來弔唁做這事是最適合不過的。
出了靈堂,雲星去探望了外祖母賈氏,賈氏抱着她哭了一會兒。然雲星見賈母精神還算好,想來無大礙,就放心回家了。
今日是送挽金諸物,明日還需過府祭奠不提。
賈珠雖成家,卻未及冠,算是夭亡,故此不可停靈五七。過了頭七,恰好雪停,便要送去家廟鐵檻寺安靈,以便日後送回祖籍安葬。
賈珍、賈璉等同輩兄弟負責送靈,雲星少不得送了一程。
賈珠走後,賈敏跟着病了一場。她原是病中多思,見賈珠年紀輕輕去了,心情鬱結,便短了精神。賈敏這一病來勢洶洶,一日裏多在昏睡中度過。
雲星怕下人偷懶,又將弟弟妹妹放在眼皮子底下照看。林海衙門不好請長假,府中諸事皆是長女料理。雲星為母延醫奉葯,照顧幼妹幼弟,料理家事全無疏漏。京中親朋女眷上門探視賈敏,見了皆是讚不絕口。
賈敏的病時好時壞,受不得丁點兒勞累和打擊,只得好生安養。
開春后,黛玉的身體倒康健不少。只是小姑娘特別懶,一定要姐姐牽着小手才肯在園中走動。雲星若不看着,妹妹就能懶上一日不動彈。寶兒也已能坐起身,不再一個月裏要病兩場,算是極好的消息。
逝去的人總歸已經逝去,活着的人還要活着。
這日雲星在寫禮單,賈敏難得有了些精神,便問道:“星兒,方才聽到你準備賀禮,是哪家添丁了?”
府上這兩年都是雲星打理,賈敏身子舒爽時才略為女兒掌眼一二。
“年前二舅舅剛添了庶子,如今大舅舅也添了個庶子。璉表兄讓大舅舅將迎春表妹與新出的小表弟記在了大舅母名下,我讓人送份賀禮過去。”雲星解釋道。
賈政庶子賈環出生時,賈珠正在病中,無人留意,雲星只讓人備了份賀禮送去趙姨娘,免得戳了王夫人的眼。如今賈琮雖也是庶子,但要與迎春一道記在邢夫人名下,就不能太過簡薄了。
“大哥膝下只有璉兒,璉兒與二房並不親近,有個親兄弟照應也是好事。我一直知道璉兒這孩子氣量大,但他主動請大嫂將庶弟記為嫡出,卻是出乎我的意料。”
賈迎春和賈琮的生母皆是難產亡故,邢夫人無子,賈璉提議將迎春、賈琮記在繼母邢氏名下。這對邢夫人、賈迎春和賈琮有利無害,損害的是賈璉的利益。賈璉自己願意,賈赦和邢夫人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不過賈迎春和賈琮縱然記在邢夫人名下,賈母也不會讓大房將賈迎春從身邊抱走。縱然賈琮名義上成了邢氏之子,也是奶娘照顧,邢氏也不會親自照顧。
賈璉心心念念都是改變悲劇,恨不得劇情大變樣。二房管不到,自己的弟弟妹妹,每逢休沐回府必定過問。賈珠死後,賈璉是榮府孫輩唯一長大的男丁,加之現下進學多了幾分威嚴,賈迎春、賈琮身邊下人不比賈母的親信牌面大,在璉二爺面前可不敢放肆。
“璉表兄素來照顧弟弟妹妹,便是二房的表弟表妹,也一慣用心。”雲星笑道。
雲星覺得賈璉是個極大方的兄長,卻不知道賈璉眼中賈府是一艘將沉的船,根本不在意有人來分。在賈璉看來,賈府遲早要被查抄乾淨的,他不在意賈府的基業,只求不被家族連累。
對異母的弟弟妹妹,賈璉心下有幾分憐惜,皆因同命相連,希望弟弟妹妹可以與自己一起掙脫命運的束縛,得個好結局。這與賈璉親近林府,時常探望表弟表妹,關心姑父姑母是一樣的原因。
雲星將寫好的禮單放在旁邊晾,就聽到外面傳來木魚聲。
“怎麼有木魚聲,莫不是我聽錯了?”賈敏皺眉道。
林府是四進院子,賈敏母女正在第三進,不管是前門還是後門,木魚聲都不該這般清晰傳到這邊才是。
賈敏話音未落,就見一癩頭和尚敲着木魚衝進院中,院中僕婦丫鬟忙去阻攔,都被避開。
和尚沖向院中玩耍的黛玉,口中念道:“將她舍了我吧!”
雲星本在亭中,足下一點飄然至黛玉身邊將妹妹抱在懷裏,喝道:“哪來妖僧敢闖我林府。”
賈敏知長女每日練劍,自稱學武,卻頭一次見她展露武功。從亭子到黛玉面前相距三四丈遠,她衝出亭子一個起落瞬息即至,竟是腳不沾地,不由驚詫萬分。
“你是何人?”癩頭和尚見了雲星卻是吃了一驚,慌聲道,“錯了,全錯了!”
雲星冷笑一聲,劈手一掌打向癩頭和尚。
和尚與她對了一掌,退了幾步,口上嚷道:“施主,貧僧並無惡意。”
“你這和尚闖人內宅,意圖拐走我妹妹,竟說無惡意。如此信口雌黃,甚至可恨。”雲星說著已欺身而上。
和尚一面抵擋,一面讓道:“你妹妹來歷不凡,合該隨我出家。你若不舍,我有一言相贈。”
“誰聽你妖言惑眾!”
“你妹妹要平安一世,千萬莫要讓她聽到哭聲,父母姐弟之外的外姓親眷斷不可見。”和尚言語間挨了雲星一掌,心下叫苦,“和尚言盡於此,這便去也!”
癩頭和尚轉身跳上屋頂,幾個起落已經消失在眾人視野之中。
雲星並不曾去追,抱着妹妹回到亭中,親自送賈敏與弟弟妹妹回屋,才召了林伯過來問話。然林伯卻說和尚不曾在前院出現,盤問府中下人,那妖僧竟彷彿憑空出現在後院一般。
待林海回府,雲星與父親稟明此事,父女二人都覺得這和尚來歷不凡,不敢輕忽。於是,讓人去京兆府報官,說有個癩頭和尚在京中試圖拐賣孩童。
癩頭和尚的事情發生后,雲星極有危機感,親自畫了設計圖,請京中高手匠人打了一柄長劍和一柄短匕,又買了一副弓箭。長劍置於卧房,弓箭掛在書房,短匕隨身攜帶。賈敏只當女兒后怕,並未過問,至於林如海根本不會去雲星的卧房和書房,並不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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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環賀生禮本該送到他的嫡母王氏手上,但王氏親兒子在病中,賈環又是姨娘養着,為了不戳王氏的心,雲星送到了趙姨娘手上。這份禮物是給表弟賈環而非趙姨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