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平郡王
西陵長公主的花園在外城,今日前往西苑的馬車必定極多,怕路上馬車通行不便,林雲星便與徒喬安約了路上碰頭,坐她的馬車一同去。
昨夜下了一場小雪,京城的街道素來清理及時,唯屋檐和牆角可見積雪。春寒料峭,空氣中帶着幾分凌冽的寒意,偶有百姓從街頭走過皆因衣裳單薄縮着脖子。林雲星只穿着一身薄襖,披着白色披風,在橋頭站得筆直,分外顯眼。
南安郡王府的馬車姍姍而來,徒喬安掀起帘子就見林雲星站在路邊,忙道:“星兒怎不在車上等,偏站在橋頭吹風。”
“出門前,我娘定要讓人在車上放炭盆,悶的慌,在外面透透氣。”雲星一邊與徒喬安說話,一邊示意車夫回府,自己帶着丫鬟上了徒喬安的馬車。
“且快上車暖暖身子,莫要貪涼了。你若病了,我可不好與林大人交代。”車夫放了凳子引雲星上了馬車,徒喬安忙拉了她的手進馬車,“你家丫頭倒是穿的比你厚實。”
雲星笑道:“我又不冷!”
徒喬安捏了捏她的手,確實是溫熱的,才放心下來,為雲星介紹車上另一個姑娘:“這是我姐姐阿芸,剛回京城。”
雲星上車就留意過了,車上除了徒喬安主僕還有另一對主僕。徒喬安家中只有一個同年的庶妹徒喬寧,這女孩容貌與徒喬安姐妹有兩三分相似,想來是徒喬安的堂姊妹。
徒喬安的庶妹徒喬寧只比她小一個月,因生母是南安郡王最喜歡的側妃,甚是驕縱,什麼都喜歡與徒喬安爭高下。郡王妃娘家勢力不弱,又有太妃寵愛嫡出的徒喬安,故徒喬安也是分毫不讓。
徒喬安接了西陵長公主的賞花帖,帖子能帶兩個小姐妹同往。徒喬安在太妃和郡王妃面前提到要邀請蘭台寺大夫林大人家的大姑娘同行,徒喬寧覺得徒喬安抬舉一個小官家的女兒,太跌身份。因她默認另一個名額是給她的,倒是沒有鬧。
沒想到堂姐徒喬芸忽然回府了,徒喬安與太妃說要帶堂姐去。
徒喬芸的父親是南安太妃的次子,在外任武職。因徒喬芸新年後已十四,特意送到太妃身邊,要太妃在京中為女兒挑個好人家。徒喬芸多年不在京中,西陵長公主的賞花宴是極好的機會。
南安太妃素來看重嫡出的徒喬安,徒喬安說帶徒喬芸去賞花宴,太妃覺得徒喬安懂事,會給祖母分憂。至於徒喬寧不能去,反正她才十二歲,長在京中,婚事不必着急。
徒喬寧倒是記掛上了另一個名額,可徒喬安早就送了請帖去林府。徒喬寧一說出口,就被太妃斥責了一番,區區一個賞花宴的名額送出去了再要回來,南安郡王府的臉都丟盡了。
雲星先與徒喬芸見禮,才道:“郡王妃今日不去嗎?”
“阿娘不與我一道出門,我們一起走,路上還能作伴說話。”徒喬安興緻勃勃道。
徒喬芸雖年長,然許是初至京城,性格有些靦腆,話不多。徒喬安是一慣活潑的性子,路上都是她在說話,雲星和徒喬芸聽着。
三人說了一會兒話,馬車便到了西苑,西苑門口果然車來人往甚是熱鬧。園門上的牌匾上書西林春,聽聞是當今題字。
雲星雖是第一次參加西陵長公主的賞花宴,然西苑卻不是頭一次來。
長公主的駙馬與雲星的父親林如海是同科進士,這位駙馬爺是個詩酒風流的人物。若一般人高中進士卻被迫做了駙馬,仕途一眼即看到頭,難免自怨自艾,可他卻是個例外。自他尚主,在朝中領了個清閑差事,最大的愛好就是呼朋引伴開文會。
雲星之前跟着林如海去參加的文會就是這位駙馬爺主持的。因駙馬每月都在西苑開文會,進西苑賞景並非難事。平素西苑對外開放的,不算難入,難入的是西陵長公主的四季花宴。
“芸姐姐,星兒,聽說今日宮裏也有人來。我看這裏人多,不如我們走進去,讓車夫將馬車駕走,免得擋住旁人。”徒喬安提議道。
宮裏的來人自然是當今的皇子或公主了。南安郡王府只是異姓郡王,京中不知多少親王、郡主,在這等花宴,徒喬安是不敢稱大的。
徒喬芸和林雲星自不會拒絕,三人下了馬車,便見前後也有人下車,打算步行入園。若是遇到認識的人便打個招呼一同走,各家的馬車駕走,西苑前才沒那麼擁擠。
進了西苑,須得先往暖閣拜見主人,今日賞花宴受邀之人極多,西陵長公主未必一一見過。不想徒喬安帶着徒喬芸上前請安,長公主卻叫了林雲星上前說話。
“你就是敏兒的女兒吧?與你娘長得真像。”西陵長公主拉了林雲星到面前,問了幾句家常,見又有人進來,才放雲星離開。
雲星出了暖閣,才想起來,她娘賈敏年少時,外祖還是有實權的榮國公。她娘身為國公嫡女,年齡與長公主相仿,認識也不稀奇。只如今賈府敗落了,她爹林如海這個蘭台寺大夫聽着是極體面,論品階只是從四品,在京中算不得顯貴,門第差距下,關係自然淡了。
“雲星,原來長公主認識你娘啊?”徒喬安嬉笑道。
“我娘幼時,外祖榮國公還在世呢!”雲星解釋道,“我爹至今是從四品蘭台寺大夫,我娘出嫁后大約就不曾見過長公主了。”
“哼~區區一個蘭台寺大夫的女兒,竟然也能來參加長公主殿下的賞花宴,真當這裏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來的嗎?”
花園中人不少,雲星和徒喬安沒想到有人在身後偷聽,回頭卻見是徒喬寧和一個雲星不曾見過的陌生女孩。那女孩與徒喬寧年紀相仿,生得極美,卻因盛氣凌人,看着有些刻薄像。
“那是東安郡王府的大姑娘慕嬌,我那庶妹大約是蹭了慕嬌的帖子跟來了。”徒喬安小聲道。
四王八公都是早年追隨先祖安天下的老親,東安郡王府為四異姓王之一。東安郡王府沒有嫡出的姑娘,郡王妃之位空懸,側妃掌中饋。慕嬌便是那位得寵側妃的愛女,她身世與徒喬寧相似,但際遇卻比徒喬寧好多了。
“原來是穆姑娘?你方才說區區蘭台寺大夫的女兒莫非是說我?”
“說的便是你了!”慕嬌傲然道。
“穆姑娘既然覺得與我同站一處,有辱身份,何不去稟明長公主殿下將我這不得體的客人驅逐呢?”林雲星淡淡道,“說來,穆姑娘尚無爵位便以與我這個區區從四品蘭台寺大夫的女兒同赴一宴,而覺受辱。那令尊堂堂東平郡王,與我父同殿為臣,豈非越發委屈壞了?我回去當要家父離東平郡王遠些,莫要把我們這窮酸氣沾染了尊貴的郡王爺才好。”
慕嬌雖驕縱,卻也知這不是好話。蘭台寺大夫是從四品沒錯,可東平郡王若敢說不屑於從四品的蘭台寺大夫同殿為臣,能被朝中文官的唾沫釘子淹死。且你一個區區異姓郡王竟連從四品文官都看不上,把自家當成什麼貴人了?
“你、你,我什麼時候說我爹不願與蘭台寺大夫同殿為臣了?”
“穆姑娘方才因我爹是區區蘭台寺大夫,覺得我出現在這裏降低了長公主花宴的格調。我尚且受了我爹連累,東平郡王沒看不起區區蘭台寺大夫,那便是穆小姐了?”雲星嘆息道,“雖說我爹這個蘭台寺大夫是言官,但應該並未得罪過穆小姐吧?”
“林大人沒有得罪過本姑娘,可是你今日卻是大大得罪本姑娘了。”
“竟是如此嗎?我今日頭一次見穆姑娘,竟然就將你得罪了?”林雲星驚訝道。
“哼~知道就好,現在立即向我道歉,我便饒了你。”慕嬌虛張聲勢道。
“不必了,我這人素來是敬酒不吃吃罰酒。穆小姐覺得我得罪了你,我卻想不通哪裏得罪了你,如此不如我真真得罪你一回坐實了罪名吧!”雲星湊到慕嬌面前低聲道,“側妃乃妾,不如就讓我爹參東平郡王以妾為妻如何?”
“你竟敢?”慕嬌怒視雲星。
“你雖為郡王女,卻無爵位,你父品階在我父之上,卻是能穩壓一頭。可惜,異姓郡王並非真皇親國戚,只算勛貴,一個勛貴要找言官麻煩,你知道後果嗎?”雲星慢條斯理道,“若是不清楚,那就回家問問年前魏侯毆打五品言官的結局吧!”
本朝蘭台寺等同於前朝御史台,年前蘭台寺一位五品言官參太后的弟弟魏侯以庶代嫡,請封世子,攪黃了魏侯要立愛妾之子為世子的打算。過了兩日醉酒的魏侯回府途中遇到參他的言官將人揍了。
次日,蘭台寺言官們蜂擁而至,將魏侯裡子都扒了。魏侯這次是不用謀划如何立心愛的庶子為世子了,因為他自己的爵位沒了。沒了爵位,世子自然也不必立了。
文人講究氣節,尤其是言官,沒事就。